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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太接着说,“不对她是好是坏,是可怜她还是骂她,总谈过吧?”

这是不能闪避不答的事。小白菜对杨家祸福关系如此之重,何能绝不谈?詹善政唯有据实相告:“当然谈过的。”

“那么,对她是怎么个批评呢?是好还是坏?”

“老太太,大家都知,她的本心不坏,不过,杨家大受她的累,也是大家知的。”

“受累不能完全怪她,是不是呢?”

这是句公平话,詹善政不能不承认地,轻声答一个字:“是!”

“我听说令十分贤惠,事理看得很明白,想来总不至于对她不谅解?”

这话很难回答,而且詹善政直觉地到这话很有,所以仔细想了一想回答:“家并不恨她,不过有怕她。”

“噢,”刘老太太很注意地问,“为什么呢?”

“老太太,你老人家请想,只为认识了她,才搞这一场几乎家破人亡的祸事,当然就要怕她。家的想法也难怪——”

“令是怎么个想法?”刘老太太正,“詹少爷,我们现在是在料理善后,总要开诚布公地谈,才能谈一个结果来。”

一听这话,詹善政吓一。听气,刘老太太是在代表小白菜向杨家提涉,亦像是为小白菜抱不平,有所主张。这样,说话可更得谨慎了。

于是他首先表明态度:“沈媒婆跟她媳妇,也是我们这方面想法把她们从天牢里接来的,安顿宿,也凑了盘缠,如今托赵司事想法,承蒙府上慷慨,肯带她们回浙江。要说到料理善后,像这样也算至矣尽矣了!”

“唉!詹少爷,你误会了。我说的善后,不是这个意思。”刘老太太略停一又说,“我们话亦不要扯得太远,仍旧拉回来谈令对她的想法。”

“是,是!”詹善政觉得自己刚才那几句话,脚步已经站得很稳,话就比较好说了,“家经过这一场灾难,只希望以后平平静静过日,不希望再有什么牵缠。所以,”他停了一说,“一句不大恰当的古话,对葛家的那位,是敬鬼神而远之!”

这话对刘老太太是兜一盆冷,将她的兴致打了一大半,不过,她也不是很容易就死心的,想一想有了个计较。

“赵先生,”她说,“我还有事要细细代,请你们两位在这里便饭。”

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”詹善政急忙说,“改天再来叨扰。”

“不要见外!”刘老太太已经站起来,用半命令的气说,“无论如何,在这里吃了便饭去。”

詹善政犹待辞谢,赵司事却帮着留客,“恭敬不如从命。”他说,“而况老太太还有事要说。”

于是詹善政只好留了来。刘家很客气地开饭来,四盘四碗,相当丰腴。等刘重福陪着吃完了饭,刘老太太派人来,将赵司事请了去。约莫一顿饭的工夫,赵司事方始回到客厅,向詹善政使个,相偕告辞。

刘家的大门,满腹狐疑的詹善政,可真忍不住了,急急问说:“老赵,是怎么回事?刘老太太跟你说些什么?”

“话很多,也是一片心!我们回会馆去谈。”

回到仁钱会馆,有刚刚到京投奔会馆的同乡,需要安顿,好半天才得脱,来跟詹善政重拾话题。

“刘老太太很心,她的那番意思倒不可辜负。不过,也全靠我们站在旁边的人,疏通排解,事才会成功——”

“老赵,”纳了半天闷的詹善政,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,“到底怎么回事,请你先说明了,再发议论行不行?”

有本末,事有始终,来龙去脉之间,先要清楚,话才容易听得去。你说是不是呢?”

一个心急,一个偏要绕着弯说话,詹善政无可奈何了!转念一想,多的工夫也等了,不在乎这片刻。

于是,定定心,把他说的那几句,回想了一遍,觉得也不全是不说亦无关系的疯话。

“我懂了,你是说刘老太太是一片心,即使她有什么不合理的话,亦不可当她是恶意?”

“对,对!善政兄,你懂得这个理,我的话也好说了。刘老太太的意思是,想拿你们两个人仍旧在一起——”

“慢,老赵,”詹善政抢着先问,“哪两个人?”

“你先不要急!耐心听我说完,刘老太太筹划得很周到。”赵司事从从容容地说,“是哪两个人,我不说你也知。不过,刘老太太的办法,你并不知,听我说完再商量,如何?”

“好!请说。”

“刘老太太也知,小白菜要想杨家的门,是件办不到的事。而令人很贤惠,也不见得对小白菜绝无容忍的余地。如今要想一个兼筹并顾的办法,让你一房外室,将来可分可合,比较不大有拘束。”

“外室!”詹善政说,“这个主意,谁也没有想到过,不知行不行?”

“只要令肯稍微让步,事就成功了。”

“不是那么简单的事。老赵,你倒想,一房外室,要有力量。舍亲经过这场官司,几乎倾家产,衣都难,哪里还谈得到置一房外室?”

“这一层,刘老太太当然会想到,也就是在这一层上有了办法,才来跟你商量。不然,空说白话,有何用?这不是很明白的事?”

“好!你倒说,是什么办法?”

“办法有两个。不过两个办法大同小异,只看令亲的意思!”

刘老太太的安排,很简单,也很切实,她是打算在湖州拨二所小屋,二十亩田给小白菜,让她能够靠收租度日,同时也就成了杨乃武的外室。余杭到湖州,一可通,往来亦便,杨乃武尽不妨两地分住。这是一个办法。

另一个办法,纯粹是为杨乃武着想。刘老太太知他很能,能中举人,笔当然不坏。刘知府到云南上任,正在延揽幕友,如果杨乃武有意作一次远游,现成的机会,在等着他决定。至于小白菜那方面,仍旧照原议办理,此即所谓“大同小异”。

詹善政一听这话,神一振,只为这个安排的本,哪怕是在别人上,也是件令人兴趣的事。

世上有这侠义的行为,且之于一位老太太,不能不说是一件新闻。

可是,他亦不免怀疑,世上真有这样的好事?“刘老太太跟小白菜是刚刚认识,对舍亲更是一面没有见过,”他问,“何以如此慷慨?”

“这就很难说了。”赵司事答说,“有钱人家的老太太好事,是没有理好讲的。”

“不然!这不是普通施药、施棉衣那好事,如果一时兴,事后心疼而又说不,彼此得尴里尴尬,就不妙了!”

“这一,”赵司事很有把握地说,“是因为你不了解刘老太太才这么说。这位老太太与众不同,早年居孀,亲戚欺侮孤儿寡妇的很多,都靠她一手撑持,才有今天这份人家。所以刘老太太的话,在她府上不但说一不二,而且阅历经验,不明的男人家,决不会一时兴,随便许心愿,而事后翻悔的。”

这番说明,将詹善政的疑虑一扫而空,这才可以一步去想,是不是可以接受这份好意。

“我想,”赵司事还有话补充,“令亲如果没有什么事,到云南去一趟,倒也不错。”

提到云南,江浙人心里就会想起“云贵半片天”这句俗话,觉之中如唐僧取经那样,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达。因此詹善政直觉地说:“那么远,舍亲一定不肯去的。”

“那就不谈了,只谈第一个办法。换了我,这样的好意不愿接受,未免太傻!”

“等我回去告诉了舍亲,看他怎么说法。”

“我看,倒是要你向令疏通一。”赵司事接着说,“我们平心静气来看,你以为这样安排,是不是一件好事?”

詹善政仔细想了一会儿,确定了自己的觉,方始答说:“是好事。”

“既然是好事,就应该促成。”

“是!”詹善政说,“我怕家有意见。总而言之,此事成功与否,我不敢说,我尽力去办。”

“好!那么什么时候听回音?”赵司事提醒他说,“刘老太太上就要动了。”

“这是一桩难事!”詹善政坦率回答,“请你倒想一想,这件事关系很重,而且有许多纠葛在,一两天之中,恐怕决定不来。”

这也是实。不过,在赵司事,无非受人之托,对事的本,既不关心,更不心,他只要把话说到,有了答复就可以差。因此,这样要求:“无论如何,请你今天就跟令亲谈一谈,他是怎么一个说法,明天一早请你给我一个回音,我转告了刘老太太,就没有我的事了。”

“那容易!”詹善政了解了他的想法,就好回答了,“请你跟刘老太太说,多谢她的盛,不过这件事要从计议。好在舍亲也快回去了,到了家再谈好不好?”

“是的,我把你的话照转。不过,人家是希望知令亲的意思,所以最好你还是问一问。我等你到明天中午,如果令亲跟你的话一样,那就不必劳驾了,我拿刚才你说的话,转告刘老太太。倘或令亲另有说法,譬如本就不愿意这么,那就索回绝了她,省得人家牵挂肚!”

“是,是!那是一定的。本办不到的事,说到了家再谈,这样拖着一条尾,那不是有意作人家?

事怎么好!”

两人的谈话到此告一结束,但心境自然大不相同。赵司事立刻就把这件事丢开了,而詹善政却大伤脑。他首先要估量的是,刘老太太的这番好意,有没有接受的可能。如果无此可能,倒也好办,一回绝人家,连杨乃武面前都不必提起。

麻烦是怎么样去想,都觉得这件事绝非连谈都不能谈的。然而要谈之前,先得估量后果。从好的方面去看,就如刘老太太所想象的那样,不但小白菜的与生活,都有了归宿,杨乃武亦不必再疚以及对小白菜念念不忘,心安定来,对他后半辈重新创业,是大有帮助的。从坏的方面去想,这一来很可能会引起他的伤心与不安,夫妇破裂,这破而复原的一家,霎时间又成了覆巢了!

意会到此,詹善政把这件事看得很清楚了,关键是在他上,如果不得她的同意,一切都无从谈起。

既然这样,这件事就不必先跟杨乃武去谈。打定主意,声不动地回到客栈,静静地等待机会。

第二天早晨,机会来了。杨乃武因为两刑伤,有个同住在客栈中的心人,介绍一个伤科,本来约定这天上午来诊的,只为那伤科,突然患了冒,怕风不肯门,特来通知。詹善政便建议,请那位心人陪着杨乃武,上门求教。这一,他跟他就能密谈了。

之前,詹善政是经过一番思考的,为了防备可能引起的误会,他必须将这件事看成不切实际的妄想,当一个笑话闲谈。这样,如果的态度不妙,立刻就可以撤退,不至于伤。倘若反应不如想象中那样的严重,则看形逐渐往去试探。这样步步为营的法,则成固欣然,不成亦无害。

“唉!”他故意用叹开,脸上挂着又好气又好笑的表,“世界上真有些心得莫名其妙的人!”

杨太太不知他何以有这样的话,只知他这两天为了安排沈媒婆和小白菜的南归,常跟仁钱会馆的赵司事有来往,“这个心得莫名其妙的人,是不是指赵司事?”她问。

“赵司事倒也是心人,不过,说话、事都很合理的。”

“怎么?还有心得不合理的?你是说哪一个?”

“那位刘老太太,特为请赵司事把我邀了去,请我吃了一顿饭,自己也没有说什么话。当时我就奇怪,猜不透她是何用意。后来才知,大概她是不好意思跟我说。”

“噢!”杨太太开始注意了,“我们倒跟刘家不认识,毫无瓜葛,有什么不好意思开的事?是不是为了沈媒婆,谈到贴补盘缠的事?”

“不是!刘家决不在乎此。,”詹善政说,“跟你猜想的正好相反。不过,我也不大相信,说不定是一时兴,说了好玩的。”

“到底是什么事?”

“不必谈它了!”詹善政故意宕开,“荒唐之至,不值一谈。”

杨太太不作声,不过睫眨得很厉害,见得她是在用心思索。詹善政对他,知之甚,她当然会想到,两家素昧平生,毫无瓜葛,如今唯一所生的关系,是由沈媒婆与小白菜而来的,若说有何看来荒唐之事,自必与小白菜有关。

想到小白菜怎样,这个反应就是他必须确实看清楚的。倘或现了怒容,或者冷笑,自己把小白菜的名字提来,那就表示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,得赶收科,否则,多少还有谈去的可能。

因此,他装着起倒茶喝,视线却不断地扫瞄着杨太太。她很沉着,脸上没有什么表,不过嘴闭得很,双眉微微皱着。这是想得很很远的样

那就不免令人奇怪了!刘老太太所说的话,她还一无所知,亦就还不到应该这样切考虑的时候,然而,她在想的是什么呢?

终于,杨太太想完开了,“是不是刘老太太想什么闲事?”她问。

这就表示她已想到了小白菜,而且也大致猜到了刘老太太的本意。詹善政直觉地认为不宜正面作答,反问一句:“你怎么知?”

“这有钱人家的老太太,闲来没事,不怕麻烦的形,我看得多。”

是这样通达的态度,詹善政比较放心了,便将刘老太太托赵司事转达的一片好意,不蔓不枝地说给他听。

杨太太听得很仔细,脸上的表很复杂,竟不容易看心的想法。不过有一是可以确定的,她并未到愤怒,至少不是生气的样

听完,杨太太没有说话,詹善政倒有些不安了,因而又加一句:“,你想这是不是笑话?”

“不!”她说,“你不能当它笑话看。”

这表示她将这件事看得很重要,可是,她究竟是何态度,仍旧看不来,所以詹善政不能不保持沉默。

“你跟你夫谈过没有?”

“没有!”詹善政故意这样说,“我为什么要跟他去谈?”

杨太太,表示满意,然后又问:“刘老太太的好意到底是为谁呢?为她呢,还是为我们?”

所谓“她”当然是指小白菜。詹善政觉得他此问,大有意,仿佛在说,如果是为了杨家,希望杨乃武心俱泰,重新人,图个后半辈的好结局,那么,这番好意倒也不妨接受。

想是这样想,但却不敢相信自己想得不错,因为判断倘或错误,关系不浅。可是,他亦不愿说,刘老太太的好意,只是为了小白菜而发。因为这一来,便等于无形中表示应该拒绝刘老太太的好意,似乎也不是聪明的法。

“你说呢?”杨太太问着,“你是跟那位老太太见过面的,总看得她的意思吧?”

“我看,”詹善政故意闪避,“也不是为她,也不是为我们,是那位老太太为她自己。”

“为她自己?”杨太太诧异,“于她有什么好?”

“就是你说的,有钱人家的老太太,闲工夫多,喜闲事,我看,目的是在消遣。成功了,跟人说起来,也是件很值得夸的事。”

“这,”杨太太笑了一,“你也看得太特别了。”接着又正一正脸问,“当时你跟赵司事怎么说呢?”

詹善政见事有转机,便不肯全说实话,只这样回答:“我说今天中午给他回话。”

“这回话很难。”杨太太说,“不怎么样,人家总是一番好意。不过,领不领她的,也不是一句话的事。”

,”詹善政很谨慎地问,“我不懂你这话的意思。”

“我是说,这件事要好好商量,才能给他们确实回话。”

是这样的反应,颇詹善政的意外,因而不免发生疑问:看样居然有接受刘老太太好意的意思,那是于什么原因?

“弟弟,我想你应该去问问清楚,刘老太太打算这么法,是她自己心里这么在想呢,还是都谈好了?”

“跟谁谈好了?”

“咦!”杨太太仿佛觉得他这一问很奇怪,“这样一件大事,不要跟她家里先谈好吗?”

“这不要问的。”詹善政答说,“刘老太太是他们一家之主,她说了就算数!这是我看得来的。”

“还有,她本人呢?”

这话说得詹善政一愣。在他的想象中,刘老太太当然问过小白菜本人,这又何消说得?

“你没有问一问刘老太太,她本人是怎么个意思?”

“没有。”詹善政迟疑地答说,“我想,这是用不着问的。”

“不然,弟弟,你不懂女人的心理。”杨太太说,“这件事一定先要清楚她本人的意思。到底她是愿意不愿意?愿意不愿意之中,还有好几分别。”

,”詹善政很机警地,又变成相当谨慎的态度,“我因为觉得这件事是个笑话,所以没有去多想。不知小白菜是何想法,想来总是愿意的。”

“愿意也有各各样的愿意。一是心甘愿,一是碍于面。形不同的。”

“你说,是碍于刘老太太的面,勉答应的?”

“也可能是这样。”杨太太说,“倘或如此,就不必勉,不然将来没有好结果。”

詹善政听得这话,了解了他的想法,如果小白菜真心愿意杨家的人,她亦不会反对。这倒真是宽宏大量了!怪不得人人赞她贤惠。

“你懂我的意思了吧?”

“我懂。”

“那么,你说,我的想法对不对呢?”

“不错!”詹善政将杨太太的话,细想了一,“如果碍于刘老太太的面,勉答应,住是住在一起了,将来彼此意见不合,势必不和,那不是要闹笑话。不过——”他没有再说去,而且有些懊悔,自己是失言了。

杨太太当然听得来,“你是说,将来不会有这样的事?”她问。

这是没法抵赖的事,詹善政只好这样答说:“我想将来不至于到这地步。”

“这不是猜想的事,要确确实实清楚。你要知,一个人经过这么一场大波折,命都险乎送掉,心里的想法,一定跟别人不同,你不能拿她从前的样去想她。”

这话说得奥了一些,詹善政无法完全了解,不过,也不必去多问,只说:“,你只说,我怎么跟赵司事去回话?”

“今天中午总来不及了。”杨太太想了一说,“你去跟他说,黄昏辰光给他确实回答。”

“好!”詹善政问,“,你是觉得这件事可以?”

“现在还不敢说,看起来像是一桩好事。不过,一定要有把握,我才肯去。”杨太太看一看自鸣钟说,“十都过了,你去看赵司事吧。”

等詹善政一走,杨太太关了房门,通前彻后地细想这件意外之事。

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杨乃武一瘸一拐地回来了,在廊上纳鞋的沈妈,迎上去搀扶。杨太太便问一声:

“怎么样?”

“给我了好一阵,又给了三天的药。”杨乃武答说,“药要连服两个月才会好。”

“这倒有麻烦,我们快要走了,大夫能不能给两个月的药呢?”

“这话我也问了。大夫说:药有变化,要看了才能方,没法一给两个月。”杨乃武又说,“其实也无所谓。上海五方杂,多的是名医,到了上海就不要了。”

杨太太不响。一瞥见沈妈,支使她去买丝线,指定在大栅栏的一家绒线店,估计一来一往得要一个钟,尽够与丈夫谈小白菜的事了。

“我在想,”她远兜远转,闲闲提起,“你将来住上海,一个人起居饮,没有个己的人照料,也很不妥当。”

“一时不便也无所谓。”

“不是一时不便。”杨太太摇摇

杨乃武诧异,“怎么不是一时不便?”他问,“等你来了,不就好了吗?”

原来谈妥了的,杨乃武到了上海就不走了;杨太太回余杭,变卖产业,料理完毕,举家迁到上海。可是,杨太太却变了主意。

“我想还是我守着老家的好。上海举目无亲,光靠那位侯先生是靠不住的事。”

“不!”杨乃武雄心,颇有自信,“侯先生靠不住也不要。我本来就没有一直靠他的心思,‘师父领门,修行在各人’,只要侯先生替我在上海介绍几个朋友,我自然有一自立的办法。”

“那是打天,总要没有拖累才好。拖着一个家,凡事缚手缚脚,有本事也耍不开。倒不如我守着老家,不用你心,岂不是可可退,稳稳当当的打算?”

杨乃武不能不承认妻的打算,确有理,不过他也奇怪,这一层理,何以早未想到?

“现在唯一的难,就是你要有个人在上海照料。你心目中有没有人呢?”

说到这样的话,便是容许纳妾的表示,杨乃武断然决然地答说:“没有!”

“那么,我替你找一个?”

“不必,不必!”杨乃武连连摇手,“你千万不要多事。”

“不是我喜多事,实在是非这样不可。不然,你一个人,行动又不便,住在上海,我实在不放心。”

杨乃武想了说:“那也容易,我们家佣人还有两个,挑一个跟我住在上海好了。”

两个男佣人都很老实。可是在满繁华,善于欺生的上海,老实的陌生人,吃亏,杨太太不能同意。

“那两个人,哪个也不行,到了上海,只怕反要你照应他!”

谈到这里,杨乃武认为不必再争论了!因为他已充分了解妻的意思:第一,不愿全家迁到上海;第二,为他置妾,照料起居。这在她看,是一件事,而在自己看是两件事,用不着摆在一起谈。

打定了主意,直抒自己的看法,“你不必那么多!你的打算,我也赞成,你就住在余杭,让我一个人到上海去打天。”他说,“至于在上海的生活起居,总好想法的。我到底还不至于断手断脚,寸步难行!”

话说到这样,的觉得既歉疚,又欣,不过杨太太是很有定见的人,并不以为就此可以不谈。

不过她也知,再要谈就不能旁敲侧击了!要开门见山地问,让他无法闪避。

“我实在不懂,”她说,“我想替你个人,你为什么不愿意?”

“还不是为了想家和睦。”

这是冠冕堂皇的话,杨太太不能满意,便又驳问他:“如果是你想而我不肯,那样家才会不和睦;

现在是我的主意,你何必要有这层顾虑?莫非,你心目中有人?”

最后这句话,让杨乃武吃一惊!他以为她是有所指而言的,这个误会,不能不解释。可是,又从哪里解释起?

因此之故,一张脸涨得发红,而越是如此,越使杨太太怀疑。夫妻间本来谈得好好的,一都为疑云笼罩,好像雾中对面不相识,而且有迷失方向的恐惧了。

到此地步,若要消除疑云,除非刮一场大风。杨太太觉得事到了非明说不可的时候了。至于说明以后,会有何后果,是另一回事。

“有件事,只怕你还不知。现在有件意外的,”她考虑了一,选定了两个字,“喜事!”

“意外的喜事?”杨乃武很注意地问,“是啥好消息?”

“善政跟刘老太太见过面了。”杨太太极力保持着平静的声音,“她倒真是心人,愿意拨几亩田,一所住屋,安置小白菜,让你有空的时候去住。”

这话在杨乃武听来,没没脑,简直想不通是怎么回事。愣了半天,方始会过意来。“我不懂!”他说,“怎么叫让我有空的时候去住?”

“那还不容易明白?无非让小白菜仍旧可以跟你在一起。”

“荒唐!”杨乃武脱而答。

“荒唐倒也不见得。”杨太太颇有反,因为杨乃武这样说法,显得有些作假——无论如何刘老太太是好意,何得斥之为荒唐。

杨乃武自己也觉察到了,措辞不当,因而加以解释,“我不是骂人家,只觉得这件事很荒唐。那是绝对不到的事。”

“事也不能算荒唐,你本就有这个意思,如今有这样现成省事的机会——”

“太太,太太!”杨乃武有些急了,大声打断,“这件事,你不要再往说了,再说,会伤我们患难夫妻的。”

这样的表示,杨太太当然为满意,不过,她很聪明,决不会有丝毫得意的神摆在脸上,相反地,特意微怅惘之,仿佛一片好心,未能为人接受似的神

不久,詹善政回来了,弟俩找个机会悄悄谈,他告诉她说,跟赵司事见着了面,对方又不忙着讨回音了,因为回南之期,为了刘家的孙少爷,在国监不知有些什么手续要办,延迟十天,赵司事认为在杨家这方面尽不妨从容考虑。

“不必考虑了。”杨太太说,“我跟你夫谈过,劝他接受,他一定不肯,话说得斩钉截铁,没有商量的余地。”

这在詹善政多少有意外之,“,”他问,“夫怎么说?”

“他甚至不容我把话说完。他说,我再谈这件事,会伤我们患难夫妻的。”

这是非常透彻的表示,詹善政的觉是七分的欣,三分怅惘——欣是为胞,怅惘是为小白菜。

“好!”他说,“我午就去回绝了他。”

“话要说得婉转些。”杨太太说,“不怎么说,人家刘老太太总是一番好意。”

“我知。”

“弟弟,”杨太太又说,“我在想,像刘老太太这样的人,实在少见。我很想见她一见,一则是当面个谢,再则,说句私心话,将来万一有事要人帮忙,总多一条路在那里。你说是不是呢?”

“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。不过,碍着沈媒婆在那里,恐怕不便。”

杨太太懂他的意思,不是碍着沈媒婆,是碍着小白菜。想想也是,便不再作声了。

“噢,,还有件事,”詹善政说,“我在路上遇见侯勋,他说上海的信已经来了,夫去帮忙,办他们的那张画报。侯勋本人也快要回去了,他问夫是跟他一起走,还是我们自己走,到上海再会面。”

“那要问你夫。”杨太太说,“最好请那位侯先生当面来谈一谈。”

“他本来也要来的,不过先顺便告诉我一声。”

于是弟俩回到屋里打算将侯勋的话,告诉杨乃武。两人的脚步都不重,而杨乃武却不知想什么想了神,以至竟不知有人屋,直到詹善政招呼,方始一惊而起。

“路上遇见侯勋——”詹善政将经过形说了一遍。

“噢,噢!”杨乃武神思不属地答应着,等詹善政讲完侯勋的意见,他却久久没有表示。

夫,”詹善政问,“你是愿意跟侯先生一起走呢,还是我们单独走?都听你的!”

“一切都随你。”杨太太接,“我们都无所谓。”

“噢,”杨乃武问,“你们看呢?”

杨太太弟相顾愕然,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,一切都听他决定,何以还会问这样一句话来?

“啊!”杨乃武突然省悟,明白了是怎么回事,便又说,“我想跟侯先生一起走比较好,起码到上海有他带路,一切方便。善政请你去走一趟,看侯先生有空没有,请过来好好谈一谈。”

于是,午饭以后,詹善政又去访侯勋,很快地陪了他一起回来,跟杨乃武谈得很圆满。侯勋表示,杨乃武一个人住在上海,生活不致会有不便,因为申报馆的待遇很优厚,职位较的,可以单独住一幢房,起码有两个佣仆照料起居。如果杨乃武觉得行动不便,不必到馆,有事在家亦无不可。

“这不很好?”杨乃武向他妻笑着说,“不必你再心了。”

杨太太自然也很欣,腼颜向侯勋说:“一切都要请侯先生费心,真是全家激。”

“言重,言重!杨大嫂请放心好了,杨大哥是我们礼聘了去的,决不敢怠慢。”

“就怕我无以报称。”杨乃武忽生慨,“百劫余生,只要能让我清清静静过日,于愿已足,何敢奢求?”

“杨大哥,你千万不可消沉。路是自己走来的!‘天之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骨。’这话正就是为你说的。”

“老兄太恭维我了!”杨乃武笑,“我能担当什么大任?”

“不然!立德、立言、立功三不朽,笔政就是立言,亦是不朽之业。”

“‘立言’二字不敢当!不过,”杨乃武神严肃中带着悲愤,“人险巇,官场黑暗,我总算亲历过了,将来倒可以写来,聊当暮鼓晨钟。”

“就是这话!报馆所鉴于杨大哥的,也正是这一。”侯勋又说,“至于刻画形容杨大哥本的劫难,如果自己不愿动笔,不妨述,我来执文字之役。”

这一是侯勋了本意,想以杨乃武和小白菜这个题材,编为戏剧。这件事,他早就表示过,须等到了上海再研究,此时仍然维持原来的说法。

“杨大哥既然愿意跟我一起走,行装可以开始整理了。”侯勋又说,“我大约还有十天的逗留,今天我就托人去问船期,至迟后天有回音。”

“好!”杨乃武答说,“我们就作十天以后动的打算。”

等侯勋告辞以后,杨乃武又陷沉思之中。每当杨太太有话问他时,他总是闻声而惊,仿佛有什么不便跟她公开的心事,怕被窥破似的。

这就使得杨太太不能不怀疑了!

不过,杨太太决不会切从事,她觉得首先要确定的是,自己是否存着成见,无中生有瞎疑心。庸人自扰的事,是决不肯的。因此,她声不动,非常小心地在观察。

这样到了第二天午,詹善政跟侯勋将一起回上海的细节都商量好了。船票由侯勋代购,到上海之后如何安顿,亦不劳杨家费心,他们现在所要的一件事是,八天之后到达天津,因为太古公司的船,是这天大沽

这是很顺利的一件事,詹善政兴冲冲地回来,细说了经过。杨太太当然也很兴,可是杨乃武上表示很满意,而实际上却并不怎么关心其事。

杨太太不但看丈夫神异样,而且也看弟弟与她有同。这就可以证明,自己不是疑神疑鬼,丈夫确有心思,决不可漠视。

于是,等杨乃武在院里闲步消时,她向詹善政低声说:“你有没有看来,你夫的神气不大对?”

詹善政很快地向外看了一,急促地说:“我早就想问你了,从昨天我回来那时起,神气就不对了。”

昨日詹善政回来时,正是她跟丈夫谈过小白菜之后,然而神有异,是何缘故?心事重重,关注何事?

亦就可想而知。从詹善政的话中,她已获得证明,自己的猜测不错。

“别让他听见。”詹善政摇摇手,“回到我那里去谈。”

詹善政住在另一个院里。等杨乃武上了床,她说要跟弟弟去商量回南之事,避开丈夫,去谈丈夫的心事。

“他的心事跟我谈过,想跟小白菜见一面。”

“原来早就跟你谈过。”杨太太颇意外,同时也对弟弟颇不满,“你怎么早不跟我说?”

“说了惹是非!我为什么要多嘴?现在纸包不住火,我不能不说了!,若说他还想跟小白菜在一起,倒不见得,夫到底不是脑糊涂、分不轻重的人!这只要看他对你说的那句话,唯恐伤了患难夫妻的,就可以想到他的本心。不过,他有许多话要跟小白菜说一说,问一问,这也是人之常

我看,倒不如索让他们见个面,话说清楚了,心里的疙瘩也就消除了,雨过天晴,好像从没有过这么一段孽缘,反倒能让夫振作起来,重新人。”

这一气讲来的一大段话,说服的力量很大,杨太太终于同意了。

如何安排他们见面,当然是詹善政的事,但要看杨太太的意思,詹善政觉得不宜主意。

细想起来,这件事要顾虑的地方很多,联络也不见得容易。首先要决定的一,对杨乃武如何说法?

坦率相告,还是作为詹善政私的安排?

“话说得太直了,恐怕夫为了避嫌疑,不敢答应。,这件事只看你是不是完全信任夫。如果不信任,本就不必多此一举。”

这几句说得很直率,但也很透彻,杨太太毫不考虑地答说:“我怎么不信任他?”

“既然你信任,就不必说破,只当作我瞒着你,私安排的好了。”

“好!我也赞成这么。”杨太太又问,“第二,小白菜那里怎么联络?我想,她婆婆与刘老太太那里是瞒不住的。”

“要瞒也可以瞒得住,只看要不要瞒。”

“能瞒最好瞒住,人多杂,些主意,而且会跟在她左右。他们要想说的话没法说,反倒生些枝节来。”

“这话不错,还是瞒住她们的好。”

“怎样瞒法呢?”

“有办法。”詹善政说,“现成有个人在这里:沈妈!”

“对啊!我倒忘记这个人了。”杨太太说,“我明天叫她先到刘家去一趟,作为去探望她的,得便就先悄悄告诉了小白菜。”

“不!慢一,先要把他们会面的地方找好。”

这又是一个难题。杨太太想不什么地方合适,詹善政却是有成竹,已想到了一个地方,不过行不行,却无把握。

“有个地方,”詹善政说,“仁钱会馆的空屋很多,而且都是一个院、一个院隔开的,我想跟赵司事商量一,临时借他的地方用一用,由边门去,神不知鬼不觉,岂不甚好。”

“不见得!会馆里那么多人,得知消息,来看闹,他们什么话都不用谈了。”

“这,你可以放心。我跟赵司事一见如故,很不错,请他保守秘密,他一定肯的。”

“好吧!你明天就先跟赵司事去联络了再说。”

有了这个结论,这晚上的谈话,告一段落。第二天上午,詹善政起,刚刚在洗脸,杨太太却又来了。

“我昨天想了一夜,”她说,“我要听听他们说些什么。”

詹善政一愣,心想,怎么又变了卦?“!”他的话说得很直,“我看这件事不如作罢!你既然不放心他们,就不必多事了。”

“不是!你把我的意思错了。我要听听他们心里的话,果然难舍难分,我就成全了他们。”

这使得詹善政更意外,正劝说:“,你要好好想一想!”

杨太太的想法是,她为丈夫费尽心血,对小白菜实在谈不上什么恶。如果他们俩真是难舍难分,非得在一起过日不可,她愿意接纳刘老太太的好意,成全他们的好事。

“这是为什么呢?”詹善政想不改变态度的原因,“你是怎么想来的?”

“无非为你夫!”杨太太说,“我想来想去,总觉得好人要到底!好比修行一样,快要功德圆满的时候,忽而松手,就会前功尽弃,太犯不着了。”

这就是说,她对丈夫一直都很好,唯有最后这件事,近乎自私,则以前对丈夫的,似乎都消折了。她这样法,当然会在亲友中博得一个贤惠的名声,可是只务虚名,不顾实际,是不是聪明的办法?

詹善政并不反对她的想法,不过他觉得有义务提醒至亲骨。“,”他说,“亲戚朋友称赞你贤惠,我亦有面。不过,我不知你有没有想过,将来对人家看不顺,自己跟自己生闷气,懊悔错了事,可就晚了。”

“不会的!”杨太太说,“我想过,人心是的,我这样对待他们,他们一定也会敬重我,决不会故意让我受气。”

“这也不一定,万一给你气受,你怎么样?”

“那也是命中注定,我决不悔!”

“这就没话说了。”詹善政,“好的!等我来安排。”

安排在仁钱会馆见面这件事,接洽的结果,非常圆满。会馆中有一个偏在东北的院落,自成门可以不由大门,这个院落,专供家乡的达官,京公时暂住,平日关闭不用。现在借用个半天,自无不可。同时,赵司事亦接纳了詹善政的要求,对杨乃武、小白菜秘密相晤这件事,决不

“那地方我也看了。一个四合院,两面有门,西面的门一关断,跟会馆就不通了。东面的门开去是个偏僻的小胡同,不怕有人看见。”

“好!”杨太太说,“现在用得着沈妈了。”

“慢慢!”詹善政说,“我想与其找机会预先约好,不如想个法直接把沈媒婆、小白菜约来,然后耍个枪,拿沈媒婆调开,小白菜送到会馆,岂不省事?”

“能这样当然最好,不过这个法不好想!”

“总想得来的。”詹善政凝神思索了一会儿,欣然说,“容易得很!只说袁大老爷那里还有手续未了,叫沈妈到刘家去一趟,将沈媒婆、小白菜约了来,这样就一定可以瞒过刘老太太了。”

“约来以后呢?怎么样拿她们婆媳调开?”

“到时候再说,总有办法的。”詹善政说,“现在要定个日。”

这实在是急不得的一件事,因为安排这样一个约会,就像编织巧的网络那样,要就班,一都错不得,否则就会节外生枝,搞得一团糟。同时又在丝毫不动声行,谋定后动,动必有成,更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去署。

因此,杨太太说:“这件事我帮不上你的忙,都给你了,我听你的信息,你要怎样就怎样。”

“好!”詹善政说,“我上就去办,怎么一个形,我随时会告诉你。”

等杨太太走了,詹善政好好思索了一会儿,自己有两个帮手可找,一个是沈妈,一个是赵司事。就前来说,要找的是赵司事。

这一次是要重重拜托他,而且事要从计议,所以詹善政先写张条,派客栈伙计送到仁钱会馆,约赵司事在陕西巷一家广东馆吃晚饭,说明有“要事奉恳,务必赏光”;同时关照客栈伙计,要等回信。

回信是“准时奉扰”。约的是六钟,詹善政五钟就发了。陕西巷是“八大胡同”之一,有名的销金窝。华灯初上,正是纸醉金迷方兴未艾之时,笙歌嗷嘈,人语喧哗,这里实在不是谈正经事的地方,心里倒不免懊悔,但既来之,则安之,只好在约定的那家馆坐等。

不一会儿,赵司事匆匆而至。跑堂的伺候了茶巾,随即端来一个托盘,里面是一份菜单,一副笔砚,另外有一叠三寸宽,五寸的笺纸。

“你老是先菜,还是先叫条?”跑堂哈着腰问。

“先菜吧!”赵司事说。

过菜,就得写局票。赵司事执笔在手,看着詹善政,意思是等他报名字。

“我没有什么熟人,而且——”

赵司事会意了,“你先把菜关照去。”他遣去了跑堂,问詹善政,“你要谈要事,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地方?”

“我一时想不起有什么馆,”詹善政笑,“记得经过这里,有这么一家广东馆,就约了在这里。其实也无所谓,你有相好,尽叫来。”

“那就索等一,等谈完了再说。”

于是叫局之事暂且搁,等菜上齐了,跑堂的放门帘,詹善政方始谈到正事。

“赵兄,我有件事跟你商量,我想把小白菜约来,又要避开她婆婆,你看有什么办法?”

“这,法很多。”赵司事先反问,“你总有打算吧?”

“我想冒用袁大老爷的名字——”

“袁来保?”赵司事打断他的话,“他回去了。”

“回去不要,不过冒个名而已。等把她约来以后,再跟她说明白,也不要。”

“其实用不着这么费事!只要我去一趟,要她们婆媳什么时候来,就什么时候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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