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上谕上只说,跟同检验,开棺的时候,我到场就是。”
这话问得沈彩泉一愣,心里想回答:“是的!”但话到嘴边,及时醒悟,改答:“回堂上老爷的话,我不是仵作。”
不过,他在浙江官场有“能员”之名,事既稳妥又漂亮。多想一想,便有了计较。当即不慌不忙地问:“刘大哥在省城可有公馆?”
“案症结,我全明白了。不是我跟宝佩蘅私很好,替他辩白,平心而论,他并无故意偏袒同年的心,至于他人如何想法,非他所能负责。我再跟他提一提就是。”
陈述了案,刚毅提他的意见,“此案的真相大白,就因为开棺复检之故。”他问,“如今葛品莲一案,死因既然不明,岂不是也要开棺复检?”
他觉得自己这个设想,是很合理的。要求证不妨从沈彩泉开始。想停当了便问:“杨乃武是什么时候传唤到案的?”
“王爷能有这样的看法,顾及千年万世之名,实在令人钦佩。”翁同龢肃然起敬地说。
“同名同姓的多得很。只要你是陈湖,号竹山就是了。你知不知,你为什么被革掉秀才?”
这四个原因,论起来都是于私心,说穿了不值半文钱,将自己一路所的心血消折得净净。因此,他只笑笑说:“刘大哥,你何必这么认真?四海之皆弟兄,何足挂齿?”
“这,这形倒没有过。”
到得第二天便有结果,挑定的地是朝门外的海会寺。于是袁来保托赵州判雇人将封条重重围住葛品莲尸棺,抬到海会寺,由林拱枢派一名当办,四细看棺材接之,毫无异状,方始验收,发大兴县所派的差役看守。
恭王反问:“你要我怎么说?”
“既非如此不可,只好奏闻请旨。不过,事还是要留退步,该当怎么样一个步骤,请你们好好商量,切忌冒失。”
“回大人的话,律无指明文。”
“人命报相验的案,没有不准的。”沈彩泉答说。
古纶奉到的上谕是,“详检奏”,至此任务完成,只须复奏,至于审问是刑的事。复奏到京,奉旨提全案人犯京,刑审问,李毓昌的沉冤,终于得雪。案人犯,定罪甚重:李祥,凌迟死,并派刑司官押解他到山东,在李毓昌的坟前,先上夹受活罪,然后死,摘心致祭。包祥、连升及王伸汉斩决。淮安知府王毂包庇罪重,判了绞刑。两江总督铁保革职,充军乌鲁木齐。江苏巡抚汪日章,以及江宁藩司、江苏臬司亦都丢了纱帽。
“不难!”翁同龢几乎是应声而答,针锋相对的意味显得格外重。
“是坐轿跟着差人来的。”沈彩泉答说,“跟刘大老爷在厅里见的面。”
这最后的一个结论,说得相当坦率。袁来保为同,当即抱歉地说:“刘大哥有此苦衷,我竟不曾想到,是我的疏忽。既然如此,我谢绝了他。”
“不是。”翁同龢又说,“照目前审问所得的供来看,死者究竟是被毒而死,还是病死,都大成疑问。”
这是故意他的一句话,沈彩泉很乖觉,立即否认,“不,不!回老爷的话,我没有学过,”他说,“验尸我不懂。”
“三年多,都烂光了。”
这就证实了自己的秀才已被革,不然皂隶不会这样说——秀才见县官,只打躬不磕。公门中人,不能不知这个规矩。
“难!”恭王摇摇。
“那么,刘大老爷叫你把他带去是什么意思呢?是叫你办公事拿他解送杭州府?”
“是的。我说过是砒毒,也跟仵作沈祥争过。不过,”他提了声音说,“堂上老爷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验尸的时候,沈祥喝报:‘七窍血。’如果是烟毒,不会七窍血。所以我跟沈祥说:‘你不好瞎七搭八,前言不符后语!七窍血,不要中的是砒毒?’我是提醒他仔细,并非认定葛品莲中的是砒毒。”
这一,不但陈湖,连旁边的闲人都觉诧异。县里的差人,一向称他“陈先生”或者“陈大爷”,至少也得叫一声“陈秀才”,何以此刻他叫“老陈”呢?
这一问,沈彩泉初次现了迟疑的神,想一想答说:“沈祥是学习仵作升起来的,没有经手过多少案,本事差一。”
于是第二天一早,由赵州判派了一名熟谙各衙门规判的职差,陪着袁来保京,直投刑浙江司,由林拱枢接见。看过公文,听明来意,觉得袁来保顾虑周详,很会办事,不过,尸棺停在何,却无法给他确实的答复。
“说的是!”袁来保笑,“总算我五行有救,遇着你老表,这没啥可说了,一切仰仗!”说着,拱拱手作了个大揖。
“门丁嘛!”沈彩泉说,“无非收发之类的公事。”
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,老着脸去向押解委员说好话,讨个方便,让他悄悄先走,在省城等候袁来保,看是如何北上,再作商量。
“刘大老爷亲自押了去的。”
恭王会意,余杭县官声不佳,只是翁同龢既非浙江人,又不曾亲履其地,不便直说而已。因而想了一会儿,又问到杨乃武与小白菜。
刘锡彤沉了一会儿,慨然说:“好!我就不提,横竖我心里知就是。”
听得这话,恭王很注意了,“然而,何以初验、复审,都执定是中了砒毒?”他问。
收押了陈湖,袁来保又请新署知县,派人看沈彩泉。这件事很容易办,不必传沈彩泉,只代刑房书办,沈彩泉虽非犯人,但奉旨“押解送”,所以不能不看。倘有疏虞,不是寻常事故。责成刑房书办,监督差役将沈彩泉禁制在班房中,日夜派人看守,防他畏罪自尽,亦要防他为人谋害灭。
“陈湖怎么跟你说?”
“我问你,葛毕氏说这话是在动刑以前,还是用刑以后?”
“陈湖是在什么时候去看你的?”
有此结果,司官的即不便再争。三个人退来又悄悄换意见,大家的看法相似,桑荣意在拖延,最好能就现有的范围中结案,无奈这是办不到的事。
“老兄倒想,在这形之,盛馔当前,亦难咽。结果呢,说一段传奇为人酒,而我在那里受罪。何苦来哉?”
“不在。”沈彩泉说,“我在门房里,另外有公事。”
“前后七年多。”
听得这一说,陈湖才知事态严重,顿时觉得上冒汗,“这一说,”他问,“我变了犯人?”
“你的意思是传他来问,为什么预公事?”
“那么,那个什么小白菜,也是冤枉的啰?”
“只怕有些地方,还没有你懂得多?”
“噢!”恭王想了好一会儿,自言自语地说,“没有!没有看到刑的奏折。”
“她说,杨乃武拿给她一包毒药,叫她分几次给葛品莲服去。她问杨乃武是不是砒霜,杨乃武不响。”
“那太委屈了。”袁来保说,“刘大哥如果不嫌怠慢,就在舍间榻好了。”
果然,恭王大吃一惊,“杀谁?”他问,“杀大臣可是绝非两所愿,而且时当承平,何由能杀大臣?”
“陈秀才带了一个后生来,说是钱老板的兄弟,名叫钱恺,为他老兄传到县衙门里,不知吃了什么官司,不大放心,特为来打听。”沈彩泉想了一说,“我就告诉他,是为了杨乃武那件案。杨乃武在杭州府已经招了,砒霜是仁堂买的,所以大老爷传钱老板来问。”
“什么关碍?”
细细想去,虽无提棺到京的成例,但复检一层,却可比附陈词,很有一番理由可论。于是跟翁曾桂与林拱枢去谈,彼此意见相同,约齐了去见桑荣。
“老哥,恕我拙,你贵姓?”
“照你看呢?”刚毅问说,“杨乃武算不算恶讼师?”
“原来的老仵作。”沈彩泉答说,“也就是沈祥的师父。”
翁曾桂觉得语言不便太显豁,想了一会儿,蓄地说:“自而上办不通,就只有自上而了!”
“记不太清楚了!”这是沈彩泉的实话,“大意是说,这案与钱老板不相。”
“是葛毕氏的婆婆沈媒婆来告的。地保陪了来,说她儿死因不明,请县官相验。小的叫她补一张状,当时就送了上去。”
“怎么叫恐怕?”
“为什么?”刚毅问,“他是不是私底托了人?”
这是他失言了,刚毅岂肯放松?立即钉着问:“不过什么?”
“没有!”他回答得很脆。
“见教甚是!地方官当然要找的,没有地方官验印,也不了差。不过,我有个想法,也是为了刑将来方便,说来请阁指教。”
奏折一上,立即便有了一上谕:“刑奏:承审浙江民妇葛毕氏毒毙本夫一案,援案请饬提验一折,着杨昌濬将余杭县知县刘锡彤,即行解任。其门丁沈彩泉暨葛品莲尸棺,派员一并押解送。传令刘锡彤跟同检视,以成信谳。”
“沈媒婆的状准了没有?”
“检验以后呢?是不是当时就审?”
“说是上谕,着刘某人跟同监验,这样就该人不离棺,棺不离人。不然,检验的时候,如了什么疑问,刘某人说,尸棺行,他没有在一起,或许是掉了包,亦未可知。那不是麻烦?”
“刘大哥,不必如此。”袁来保说,“这样,我想明天上午动。刘大哥如果要避人耳目,最好天不亮就走,我派我的听差袁凯陪着刘大哥到杭州。我们午就可以见面了。”
解送人犯,亲属照例可以同行,当然是自己钱,不但沿路宿自理,而且还得供应官差,以免被解送的人犯受苦。如果犯人的家境不坏,特别是纨绔弟犯了人命重罪,押解归案,这趟解送的差使,就颇有油可以掏摸。可是,这一次的差使,况很特殊,犯人只有陈湖一个,沈彩泉只好算半个,刘锡彤的份更不分明,此外只有一尸棺,而葛家并无任何人伴送。至于押解的官兵差役,总计倒有十四人之多,藩库所领的盘缠有限,明摆着是桩必须赔累的苦差使。
所谓“为人谋害灭”的这个“人”,当然是指刘锡彤而言,因为沈彩泉是此案的关键人,砒毒之说,即由他而起。此人一死,再无对证,刘锡彤便可饰词搪,减轻责任,所关不细。
“何必固执?你不去,我也不去!”
“什么叫‘扒灰’?”刚毅不解地说。
“一不错!”袁来保转脸对新署知县说,“此人要费心寄押在贵县。”
“听说过。”
这样转着念,便大兜大转地先不问相验的形,由有关的人犯问起:“余杭县的仵作叫什么名字?”
这总算他脑清楚,可是刚毅是盘算好的,话中正反皆有陷阱。如果沈彩泉答一声:“是!”他就会驳问:“你不是仵作,怎么知葛品莲中毒而死?”而照此回答,刚毅却又有话可驳。
“他的一支笔厉害。明明没理的事,偏偏他讲的歪理就驳不倒。”
“案中两主犯,到底有没有?”
“照这样说,陈湖穿房,跟刘大老爷的很啰?”
恒是椒房贵戚,在乾隆初年,过好些阔差使,乾隆二十二年任为两淮盐政,这是举国第一个缺,恒当了八年之久。乾隆三十三年,整顿两淮盐务,恒在任除照例的陋规以外,额外贪污至数百万银之多,事发定罪,宗朱笔亲批“斩决”!
“不敢说,大概没有。”
“很快。大概只有三天工夫。”
他的幕友,倒是谨饬识大的人居多,都以为事到如今,唯有恪遵朝旨,谨慎将事。如今的责任是将刘锡彤等人及葛品莲尸棺“押解送”,须防别生枝节。案人犯,可能会畏罪自杀;检验尸骨结果,是刘锡彤祸福所系,或者会异想天开,移接木。倘或了事,必不为清议所谅解,而朝廷亦必有分,在这件官司上先输了一招。
的确,这是与人方便,自己方便的事。林拱枢明知这是袁来保怕大兴、宛平两县推托敷衍,害得他不上不,退维谷,所以想借刑的势力压迫两县就范,而仍旧心悦诚服地愿意照他的意思去,一半也是佩服袁来保为人设谋,亦能尽心。当即约定,让袁来保将陈湖、沈彩泉先解送到,尸棺暂时摆在通州船上,等找好地方再说。
“啊,啊,五百年前是一家,那就好说了。”陈湖拉过表,用商量的语气说,“陈,我们商量件事,我先回家通知一声,行不行?”
翁曾桂与林、刚二人商量结果,决定采取两个步骤:第一是咨行浙江巡抚,将陈湖列为被告,即行革去生员,监解京;第二是奏请提验——刚毅毕竟找到一件成例可援,措辞就更方便了。
葛品莲的尸棺一直未曾葬,提解之前,先要加封,四盖了余杭县大印的封条,由袁来保监视着,满浆实贴在棺与棺盖接之,同时派定差役,班看守。这是从未有过的事,余杭县立刻又轰动了,茶坊酒肆,无不以此为话题,虽然,此案的结果还不可知,但已是一片称颂朝廷圣明之声,大足以鼓舞人心了。
“噢!”恭王想了一说,“我想不起有这样的机会。”
“是的。”
“是!是!请赐教。”
“甘结上的名字叫什么?”
“以后呢?”
时候也巧,恭王来时,正是功课将完之时。等皇帝回膳,翁同龢便说:“王爷,就在这里便饭,如何?”
“原来如此!你很会辩。”刚毅对此不作究,接去问,“后来,姓钱的听劝了没有呢?”
“你些什么公事?”
想起来便可免打。沈彩泉实说,小白菜是上了拶指以后,方始供砒毒。其实,州县官作威作福,有理无理,对犯人上了刑再说,也是常有的事。如今经沈彩泉这样先隐瞒,后吐实,巧成拙,反显得盖弥彰,等于告诉他人,小白菜经不起苦痛,信诬供,不足为凭。
“你是说对杨乃武?”刚毅问,“是怎么样的不客气?”
这也是个理由。林拱枢心想,反正人已到了京里,总有办法让他就范,当即说:“既然如此,我亦不便人所难。不过,兄弟有句话声明在先,此刻,我们是商量着办,将来要召请贵县到场时,恐怕不会这样客气了。”
“何以见得呢?”
“不然,不然!”桑荣定定神说,“那李毓昌,当时为恶仆毒药,即时七窍血,倒地而亡,中毒极,历时未久,所以检验得。照葛品莲的死状,如果中毒,毒亦不重;时久毒消,倘或检验不一个结果,事反倒僵了,所以如今还是严穷砒毒为是。”
“那是不会有的事!”沈彩泉很快地说。
“沈祥说是让他再验一验,验来果然是服毒而死。”
“不会检验不。果然中了毒,骨会发黑!”
“不过,”沈彩泉只好实说,“都是很大的案。”
“因为上上联络,都要找我。”
恭王固贤,又全靠文祥帮手,才能勉对付得了一班跋扈的督抚。不幸地,文祥久病,终于在这年五月间去世。朝廷痛失石,益觉孤立难支,此以往,大权旁落,成为所谓“枝弱”的局面,绝非国家之福。因此,翁同龢觉得削减督抚的权柄,是件比什么都重要的大事。而杨乃武一案之所以不肯迁就杨昌濬,亦正是借题发挥,在暗中为朝廷争权。
“不是要你指!”桑荣怫然不悦,“你倒去问问浙江的京官看,谁都知杨乃武与葛毕氏明来暗往,并非一日。杀机往往起于,你们从这一层上,仔细去审,一定可以审一什么来!”
“是,是!”
“杨乃武来了没有?”刚毅问,“是上就到,还是隔了一段时候才来?”
但对方却不肯放过他,接着又问:“陈先生,都说仁堂的老板,本来不肯承认卖砒霜的,是你帮着刘知县得他不能不承认。可有这话?”
“认识。”
“快说!”刚毅喝,“从实招供,免得受苦!”
问到这里,刚毅了然了。杨乃武是很厉害的刀笔,而又自负其笔如刀,不大买刘锡彤的账。而像争产,以及“新台之丑”之类的案,必有一方到县衙门去活动打,而往往因为杨乃武的刀笔,使得刘锡彤想帮忙帮不上。换句话说,杨乃武挡了刘锡彤的财路,这可能是结怨的原因之一。
“那还不如我来代桑白斋。”恭王答说,“宝佩蘅本来就未曾袒护刘某人,我那样说,似乎有疑他之意,不大妥当。”
光提没有用,翁同龢心想,得要宝鋆亲代桑荣才好。这样想着,便即问:“王爷打算怎么跟宝中堂说?”
“那倒不大清楚。不过,是常到衙门里来,因为他懂医,上房里太太、少有不舒服,总请他来看。”
“我坐得一坐,就告辞了。”袁来保答,“我跟老余说了老实话,有刘大令同行,我邀他来,他不肯。只想早回去,如果你痛这一桌菜,我有个法,不如拿盒盛了,让我带回去,跟刘大令一起享用。老余当然同意,还送了一坛五十斤的好雕,我们可以一路吃到江苏。”
“不,不!没有这个理!万万不敢打扰。”
“我亦姓陈。”
办好公文,才去找到翁曾桂与刚毅,一起上堂回禀,然后派一名得力书办,带着札到大兴、宛平两县去接。
“没有。”
侦讯的范围必须扩大,是一致的结论。但所提的法各不相同,刚毅主张继续力争,不达目的不止;
“跟了去的。”
沈彩泉不即回答,是在思索的神。刚毅心想,必是在想杨乃武的劣迹,会举一两个详细的例证。
为此,翁同龢一直想跟恭王谈一谈这件案,却苦于不得其便。因为恭王与宝鋆是密友,凡是翁同龢能见到恭王时,几乎总有宝鋆在里,无法谈。这样一直到了八月初,才有一个机会。
“好啊!”恭王欣然相许,并且吩咐侍卫,将两太后照例赏赐的取来,一同享用。
“起解呢?”刚毅问,“是哪一天解到杭州的?”
“钱宝生。”
“既然你不是仵作,为什么认定葛品莲中的是砒毒?”
一共三大一小四条船由杭州循运河开航,当天到了海宁,泊舟过夜。照定制,这三大一小四条船的安全,便得由地方官负完全责任。
“那有什么要?我跟老余的够得上。莫说彼此同官,就是不相的人,只要我带了去,他亦一样竭诚招待。”
陈湖一听“从前你是秀才,现在不是了”这句话,顿时矮了半截——别人不明白,他心中有数,“一报还一报”,就像当年杨乃武那样,自己的秀才份必是已被革掉了。诚如所言,自己如果不知趣,一条铁链一抖,在上,拉了就走,还不是白白吃个前亏?
“是!”刘锡彤说,“有一年,我公差过京,也是冬天由路走,实足走了七十天。”
“以后,”沈彩泉很谨慎地说,“陈秀才托我到厅里去看一看,案问得怎么样了,我去一看,刘大老爷已经问完了,叫我把钱老板带去——”
“没有。”
“在。”
“是!说实话,不太多。不过——”沈彩泉突然住。
“既然你不懂,怎么知他本事不好呢?”
“不行!上立等回话。你快走吧,问过三言两语就放你回家,何必多跑一趟。”
“是!我要讲的,正是恒的故事——”
“相验的时候,你跟了去没有?”
就这时候,走来县里一个差人,拍拍他的肩说:“老陈,到衙门里去一趟。”
“就是,”沈彩泉很吃力地解释,“就是公公爬到媳妇床上。”
“记不太清楚了。”沈彩泉答说,“大概是在葛毕氏招供以后不久。”
“叫沈祥。”
“刘大哥见外了!患难相扶,要朋友什么呢?”
“不,不!”桑荣打断他的话说,“药店卖毒药有罪,所以不肯承认。你还是要从正犯上去追究,譬如杨乃武跟葛毕氏的,至今并未审详细形。这一层,代不过去。”
这是以用刑威吓,沈彩泉当然有些怕,心里亦就更急。急中生智,突然想起有句话可答。
“有没有另外派人去看他,劝他说实话等?”
林拱枢说,“起来不容易。”
这一质问,袁来保一时无话可答。因为谈节,论责任,沈彩泉比陈湖更重,陈湖是犯人,沈彩泉又何能不是?但刑给浙江巡抚的咨文,只提陈湖,未提沈彩泉,袁来保并无权力将他亦当作犯人。不过,上谕中有“门丁沈彩泉暨葛品莲尸棺,派员一并拘解送”的话,袁来保认为沈彩泉虽无犯人之名,而在置上,却有犯人之实。
“记不清楚了,没有几天。”
一听这话,傅恒浑发抖,面无人,终其一生,战战兢兢,勤慎当差。这就是宗驾驭臣的手段。
看他已倾注了注意力,翁同龢便微微笑:“不是真个要行诛戮,略师其意可耳!”
“用刑以后。”
“言重,言重!”袁来保想了一说,“好,我就去一趟。”
好的是自己雇来的船,多停一两天不要。袁来保泊舟已停,上岸去拜访州判,亲自投文。那位州判姓赵,恰好是安徽小同乡,叙起来还沾着一表三千里的亲,彼此以“老表”互称,话就好说得多了。
“为什么非要你跟去不可呢?”
“不大来。”沈彩泉摇摇,“很少。”
“这就非问余杭县刘大令不可了。不但要召刘大令到案,还得提尸棺到京,详细复检。”
“可是骨还在啊!”
“是的。当时就要审问。”
不一会儿,原差来唤:“跟我走!”
泊舟之是个小镇,虽属海宁州辖,但离吕留良的家乡石门县反来得近,所以,袁来保除了派人向海宁州投文,缴验通行及要求支援供应的“勘合”与“火牌”以外,另以私人关系跟石门县打——石门知县余丽元是他的好朋友,得到信息,立即派了典史带着差役来料理,人犯寄监,尸棺加封条,随从的膳,都不用袁来保费心,还派了轿接引他到县城叙旧。
杨昌濬此时的气概,已非昔比,也觉得凡事小心为妙。因此,特选了一个很能也很靠得住的候补知县袁来保为押解委员;另外又派一个姓吴的候补知县去署理余杭知县。刘锡彤解任听勘的公事,就由袁来保与吴知县带到余杭,当面付。
“接!”沈彩泉问,“接什么?”
“杨家有没有托人来跟刘大老爷接?”
“谕单是谁起的稿?”
“嗯!”刚毅问,“你们刘大老爷是不是了一张本案与钱某无的‘谕单’?”
“盗案很少,命案也不多。”
“缓缓图之,急亦无用。”
刚毅褊急,偏不肯罢休,“大人,”他说,“要追究砒毒,有一个很重要的人,必得到案。”
“就在问钱老板的时候。”
“大多是很麻烦,很难审的案,像几十年争财产的老案,公公告媳妇忤逆,媳妇又说公公‘扒灰’,这七八糟、纠缠不清的案。”
“好,好,准定如此。”
“刘大老爷解任听勘了。”
这沈彩泉才知上当了。心想这话赖是赖不掉的,当时与沈祥争执,声音很大,在场的人如葛、毕两家的亲属,共见共闻,都会作证。然则,这话应该怎么解释呢?
沈彩泉知自己说得,犯了大错,心里懊悔不迭。不过,他的机变也算快,立即答说:“堂上老爷明鉴,各衙门办事的规矩不同。本县刘大老爷对不明事理的犯人,总是想法开导。当时对钱老板,不差役收押,叫我带去,意思是先把利害关系说一说,钱老板如果听劝最好,不听劝,自然照规矩办,拿他给刑房,先扣在班房里,办公事,派差人,解送到杭州府。这是一定的理。”
“是的。”
“没有?”刚毅另有计较,丢开这一节问说,“那么,钱恺呢?怎么个说法?”
此外他还有一隐忧,自平定洪杨以来,各省督抚的权柄日重一日,自己练兵、自己筹饷、自己用人,往往在一切都有成议以后,方始奏报朝廷,名为“请旨”,实同“报备”,逐渐形成割据之势。而在朝中,皇帝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,两太后虽能德才相济,到底居禁中,昧于外势,国政全靠军机大臣撑持。
谈来谈去,谈到左宗棠与李鸿章,微有酒意的恭王叹气说:“左季西征,要多少多少饷,无法筹措,只有跟洋人举债。举债要担保,李少荃又反对,联络沈幼丹一起密奏,变成跟朝廷为难。唉!不用他们不行,用了他们又不受节制!你如何是好?”
“朝廷自有纪纲,纪纲一立,草偃风从。纵有跋扈之臣,及时裁抑,他人自知警惕。”
“是的。”
刚毅想了一问:“那么,杨乃武的举人是怎么革掉的呢?”
“两位的法,都是正办,不论哪一法,最后都可以通。不过,旷日持久,未免吃力。如果看清楚此案发生阻力的症结所在,因势利导,对症发药,则事半而功倍,可以有最圆满的结果。”
“是听别人说的。”
“是啊!就是驳不倒。没法,只好算他那面赢。”
听这一说,刘锡彤的不快消失无余,急忙答说:“正是,正是!我是因为大府苛刻,一时气昏了,竟忘了经随老哥,畅叙到京,亦是一桩乐事。”
“你叫沈彩泉?”是由刚毅主审。
刚毅突然发怒,大声说:“来啊!拿打!打到他记得为止。”
“嗯,嗯!老兄想得很周到。”林拱枢踌躇着说,“这个地方倒不容易找!钦命案又有限期,似乎非着落在大兴、宛平两县上,上去找不可。”
于是第二天五更时分,一叶轻舟,悄然发航。袁凯名为陪伴引导,其实奉有主人的密命,监视着刘锡彤,到了杭州,在袁家暂住。刘锡彤送了一份礼,东西不多,但极贵重,是一支吉林老山人参与一挂蜡朝珠。
“刘大哥,”他说,“尸棺笨重,起旱不便,只有走路,打运河到了北通州再说。冬天浅,总要两个月才到得了。”
“杨乃武一案,就是机会!借杨石泉以儆督抚,是个好法。无奈中间有关碍。”
“没有说砒毒?”
“何谓此一时,彼一时?”刚毅立即追问。
“此案的阻力,一是牵涉及于大员,本案一翻,杨制军、胡学使,皆有未便;一是碍于刘大令是宝中堂的同年,本堂官,亦有顾忌。”
“不,不!”刘锡彤连连摇手,“你一个人请吧!我跟余大令不熟,未便作不速之客。”
可是看完全案,刚毅却大为失望:他的记忆有一失真,而失真的这一,在他恰恰是要的一分——李毓昌被毒一案,虽由审,但未提棺到京,无例可援,如之奈何?
“好!”刚毅讥嘲地说,“刘大老爷总算运气不错,用着你这么一个好门丁。”停了一,他又问,“陈湖你认不认识?”
“刘大老爷把葛毕氏的供状拿给他看,问他怎么说,”沈彩泉回忆了一说,“杨乃武不承认,不但自己不承认,还怪刘大老爷不该对女人用刑。样是很回护葛毕氏。”
“噢,”林拱枢很客气地问,“乞其故。”
“记不得了。”
“是不是每一次县官相验,都是你跟了去?”
林拱枢停了一说,“老兄这趟公事,沿路各州县都要帮忙的,你先找地方官,办不通再想法。如何?”
“那么,杨乃武呢,依旧不承认?”
“他说沈祥本事没有学到家,常常看走。”
见他是不以为然的模样,翁同龢心知正论失于空泛,得举实例,才能打动他的心。于是想了一,故作惊人之语:“从来皇纲有失坠之虞时,必得杀大臣立威!”
“啊!”刚毅很注意地问,“刘大老爷怎么样呢?”
船到通州张家湾该起旱了。好办,陈湖跟沈彩泉往刑一,自己跟刘锡彤住客栈。差官兵役,让他们搭“回空”的漕船回去。可装着葛品莲尸首的那棺材难办。
见他这样执持己见,翁曾桂料知其中必有缘故,再争无益,便扯一扯刚毅的袖,暗示他暂且歇手,另作理。
对于恭王代的话,在桑荣看,就等于是上谕。“不必顾忌”这句话,包括的范围很广,除了宝鋆以外,杨昌濬与胡瑞澜亦不在顾忌之列。桑荣虽觉得人钱财,不能与人消灾,自不免疚歉,但既是恭王的特饬,事无奈,亦有一句话可以推托。这样一想,心也就释然了。
“这么说,她丈夫不是她毒死的?”
这样一想,觉得倒是被陈湖提醒了,当即答说:“沈彩泉亦要拘解到京,并不能置事外。”
“算了,算了!刘大哥你不必再说,再提就见外了。”
“啊,啊!”恭王脱言,“我知了,我知了!”
主意一定,换了副让步的神态,“好!”他,“等我想一想。前还得你们三位费神,正本清源,拿杨乃武、葛毕氏的审问清楚。”
“怎么叫不相?”
“哪里敢在省城里再立个门,多一份开销?”刘锡彤苦笑,“只好找个小客栈暂住一住。”
“何以如此之速?”
林拱枢与刚毅都会意了,是设法从极峰降一压力,迫使桑荣就范。这个想法很好,“可是,”
“我先请问,开棺检验之日,刑各位大人,是不是要到场?”
陈湖监,沈彩泉被严密看,刘锡彤益发自危。不过,有何责任是到京以后的事,前的面已被撕破,启程之日,百姓围观笑骂,这场羞辱,一想起来,便觉心悸。
“正是。”
“这三天当中没有再问过?”
“用的什么刑?”
“在你们余杭县,都说杨乃武是个恶讼师。可有这话?”
“谁?”
“那没有这个理。”刘锡彤不安地说,“一路相的日正,老兄这样客气,就是见外了。”
“你在不在场?”
“是!是!”翁同龢急忙接,“王爷真是一针见血之论。”
“哪有这样的事?”刘锡彤气冲冲地说,“真把我看成什么人?”
“以后呢?”
于是刚毅从厚厚几大叠的杨、葛全案中,找仵作沈祥的供词,提声音,念了一遍,然后指应传沈彩泉到案的理由:“仵作验得是烟毒,沈彩泉愣说是砒毒,在众目睽睽之,当场预,发生争执。大人官四十多年,可见过这样的怪事?”
“刘大老爷信任不信任你?”
“刘大老爷很生气,上就端茶碗送客了。”
“就是面。”翁同龢说,“此案须从余杭县手,而余杭县刘某别有背景——”
“是刘大老爷亲笔的公事,派人到省城里去见学台。”沈彩泉答说,“事办得很顺利,大约三四天工夫,就把批回带回来了。”
“以后,”沈彩泉毫不经意地说,“当然用不着客气了!”
“钱恺很着急,说他哥哥是冤枉的。陈秀才就安他说,照杨乃武的供单,说在仁堂买砒霜是为了毒老鼠,你家老大并不知他是去害人,关系不大。钱恺听了这话,像是放了心了。”
于是,他突如其来地问:“杨乃武你认不认识?”
“陈秀才起的稿,我拿去给刘大老爷看过,才写了给他的。”
“路很辛苦。沿路又有公事代,麻烦得很。所以我跟上说,刘大令可以不必吃此辛苦,请另外派人陪着,由上海经海京。哪想到,上另有意见。”
“当然,当然,我替你想办法。”赵州判说,“城里不准棺材,京城里这个规矩更严,除了梓,哪怕亲王死在京外,都不准抬棺材回王府治丧。像你的这尸棺,势必至于只有在外城找地方安置。明天一早我派个人陪你京,你先到刑去接好,人何,棺材抬到哪里?回来我替你找伕,再派八个兵送了去,一趟都把它办妥。你看好不好?”
这话问得很率真,但袁来保却决不可说实话,一说实话就不值钱了。第一,是防着刘锡彤暮年而有此一场祸事,忧急羞愤,一个想不开,寻了短见。自己既要这一桩漂亮差使,就得百端譬解,多方抚,才能将他安安稳稳送到京城。第二,是看这四百两银的分上。第三,是上峰代过,要多加照应。而最重要的是第四,刘锡彤是宝鋆的乡榜同年,这座靠山很。倘若无事回任,他自然恩图报,会替自己跟宝鋆拉关系;即或不免落个革职的分,或者罪名更重于此,但一路照料之德,他是不会忘记的。甚至不必他开称颂,宝鋆知他如此关顾穷途落魄的刘锡彤,心里亦会动,自己一封八行给浙江大僚。那一来署缺就有份了。
“恐怕没有。”
“杨乃武是不是常常到县衙门里来?”
“是,是!”翁同龢急忙答说,“若得王爷亲代,当然更有力量了。”
“啊,啊,说得是。”
“是的。”沈彩泉料知瞒不过,着答应。
没有跟去,就不必问他在杭州的形了。刚毅只问,“刘大老爷是哪天回来的?”
“刘大老爷说些什么?”
翁曾桂是真的成竹在,所以此闲豫的语气。林拱枢与刚毅,亦约略有所意会:他有个两朝帝师,已调侍郎的老叔翁同龢,是当朝的红人,必有斡旋之力。
袁来保一辞,林拱枢立即动手办了一通行宛平、大兴两县的“札”,说明钦命提解葛品莲尸棺,业经到京,着即觅妥宽敞地方,以便开棺检验,刑大审,并限两日报。
桑荣心想,这件案如果想要回护某一个人,确非易事,因为牵扯太多,从任何一条线索去追究,都可以拿原问官拉来。这样一个接一个牵连不断,最后当然是归结到杨昌濬上。为今之计,辨不胜辨,不如暂且搁置为妙。
“阁既是如此打算,我倒有个想法:尸棺挪动亦很麻烦,不如等里找停当了,我遵示谕将尸棺押送到指定地。省得移来移去,徒费周折。”袁来保又加了一句,“这是两便之事。”
这话言之成理,使得刚毅颇有意外之。翻开案卷,看一看沈祥的供词,随后又问:“那么,沈祥怎么说呢?”
这个宽的说法,目的是要将刘锡彤稳住。署理的新知县也很客气,请他的家眷仍旧住在县衙门里,自己另找公馆。不过印把得要立刻抓住,当天就接了事,放炮升堂将接印的红布告贴了去,随即传见刑房与礼房的书办,代两件公事:第一件是提解葛品莲的尸棺;第二件是看陈湖。
见此光景,陈湖冷了半截,料知想打听也打听不什么来,不必再讨没趣,只是默默地心里思索,新署任的知县会问些什么,自己应该如何应付?
“咦!那么是什么案呢?”
“既然如此,得要找一个大地方。”袁来保说,“阁请想,六位堂官,就是六张公案,还有各位承办的司官老爷,地方小了,转不开。而且,此案人犯众多,再加上开棺检验,说不定还要安置火炉,上笼蒸骨。那得多大一块地方?”
这一段节,过去反复推究,原已明了,此刻不过更作一番求证而已,关系不大。刚毅觉得最需要明白的是,刘锡彤跟杨乃武之间的恩怨。报复固为刘锡彤时刻在心的念,但此人有贪墨的名声,而杨乃武从刀笔上挣来的不义之财,亦复不少。既然如此,刘锡彤就很可能抓住把柄,想大大敲杨乃武一,只为所未遂,而案放开去却收不拢,可又有许多漏,于是不断弥,便不断扩大,以至于演变成今天的局面。
“刘锡彤的门丁沈彩泉。”
因此急急喊:“想起来了,想起来了!”
“呃!”刚毅问,“为什么?”
“那就不知了。”陈湖不经意地加了一句,“就打开来也验不啥来的。”
幸好,新知县并未迫他行百姓见父母官的大礼,只问:“你的号叫竹山?”
林拱枢则以为争不如持,结案是有限期的,到得拖无可拖,桑荣就不能不尊重问官的意见。
刘锡彤大为动,“老兄这样待人,实在不能不教人激。可是,”他说,“我又不懂,老兄为什么这样待我?”
于是,商谈旅途的细节。这当然要合公事,而“提解”人犯,在《钦定六分则例》中,有极详细的规定,其中有一章叫作《递解人犯通例》。像这一案,既是钦命提解,又指明说派员押解,与寻常只派官差“递解”不同,适用“解送要官民重犯”之例。至于解送尸棺,如何置,虽无明文规定,自然亦是比照“重犯”办理。因此,袁来保向藩司陈明,在城守营拨了一名把总,八名兵丁,另由钱塘县拨四名差役,一共十三个人,都归他指挥差遣。
“意思是承认了?”
“因为,”沈彩泉说,“因为我不晓得。也许另外派了人去,也说不定。”
“没有。”
“听劝了。”沈彩泉说,“是陈秀才苦婆心劝了他好些时候,他兄弟也劝他。这样,钱老板才了一张甘结。”
“那么,官司怎么胜的呢?”
一直走到厅,这是他极熟的地方,不过,昔为座上客,今成阶囚,一厅,便听值堂的皂隶唱:“见大老爷磕!”
“刑有公事,你牵连在葛毕氏谋杀亲夫一案之。迫仁堂店东承认卖砒霜给杨乃武,节确凿无疑,所以革掉你的秀才,解到刑,归案审办。”
这天是恭王奉了两太后之命,到皇帝读书的毓庆来查问功课。这是常有的事,但每次都有宝鋆陪着,只有这一天是恭王一个人。在毓庆,师傅本月两位,而夏同善奉旨派充顺天乡试主考,料理闱,不在书房,这样就更便于言了。
“在这三四天里,刘大老爷有没有派人去看过杨乃武?”
“也没有。”沈彩泉又加了一句,“这案怎么好保。”
于是他找了翁曾桂来问,案审到如何程度?翁曾桂成竹在,不慌不忙地答说:“非提尸棺复检,并传刘锡彤、沈彩泉以及余杭县生员陈湖到案讯问明白,不能结案。”
“葛毕氏作供的时候,你是不是在场?”
“这倒可以。”恭王很有兴趣地问,“如何师法?叔平,你倒画一条策看。”
沈彩泉知自己话说错了。当时在场,能记得葛毕氏说的什么话,会记不得她受的什么刑?这话未免说不过去。
“在场。”
“此人有何关系?”
“莫非葛小大的棺材还要打开来验?”
“很大的案?”刚毅问,“这就是说,不是命案,即是盗案?”
“是!”
“信任。”
“挑大梁?”刚毅问,“意思是说他不大挑得动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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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罢,开步就走。那差人冷笑一声,跟在他后监视着。陈湖的步很从容,为的是要向差人表示,他很坦然,并没有开溜之意。这样由大街折冷巷,他才站住脚有话说。
“这样说,”刚毅特意钉着问,“你是一把抓?”
为尚书,在司官咄咄人的气势之,自觉难堪。如果没有理由驳他,面上不去。这样一急,倒急一番话来,“你谈的那件案,时间是在冬天,为时不久,所以开棺详检,有用。这一案呢,历时三年,尸早腐,形不同。”他得意地说,“此一时也,彼一时也,理在此!”
于是问到杨乃武受审的形。沈彩泉说他依旧不肯招认,及至传小白菜却言之凿凿,毒药不但有时间,还有地,就在他家后门附近,土地庙后面。
“噢,”恭王很虚心地问,“倒要请教!”
原来他是怕人问起杨乃武的案。这是他痛心之事,最好不谈,但如筵前提起,不能不答,而以份尴尬,措辞颇为不易。
然而不然,沈彩泉的回答是:“我不大清楚。”
“还有,此案在浙江轰动一时,这一趟,沿路也有人打听其事,料想刑六堂亲临检验复审,一定会招来无数看闹的人。所以这个地方,不但里面小了不行,外面四周也得空旷,才能容纳得那许多看闹的闲人。”
“不然!不然!世态炎凉,像老兄这样古,我又何能不认真?”
“你在刘大老爷那里几年了?”
“上面怎么说?”
“没有。”
“噢,”刘锡彤急急问,“上怎么说?”
刘锡彤自己又凑上二百两,打成银票,用红封封好,亲自送给袁来保。有此一番“意思”,自然更蒙礼遇,袁来保请刘锡彤合坐一条官船,坐卧都在一起,俨然两名押解委员。
“机会多的是,前就有。”
“是!记得是第二天。”
“这话也很有理,”桑荣只好用词来夺他的理了,“如果检验不结果呢?”
“嗯,嗯!”刚毅问,“葛毕氏谋杀亲夫一案,是哪个来告的?”
显然的,这是经过考虑,认为以不多事为妙,所以这样答供。刚毅是决心要探索刘锡彤跟杨乃武结怨的原因,便又问:“杨乃武替人的状多不多?你是门丁,凡有诉状都经过你那里,一定知,要说实话。”
“那么,”刚毅问,“杨乃武呢,有没有托人来跟刘大老爷说什么的?”
“钱恺有没有说他的哥哥,叫什么名字?”
“问的时候,你在不在?”
“胜的多。”
照他的语气,可以猜想得到,杨乃武对他的这位父母官是颇为傲慢的。看起来刘锡彤这样对他是报复的成分多,索贿的成分少。
“原来有两个。”沈彩泉说,“一个告退了,没有再补,只好由沈祥挑大梁。”
“这,这恐怕不免。不过,那是另一回事,不能说他们有,就认定有合谋毒杀本夫之事。听讼如有此成见,天将不知有几许人冤负屈!”
“噢!”刚毅心领神会地笑了,“杨乃武专门这很麻烦的案,那么官司是胜的多呢,还是败的多?”
“只有他一个吗?”
“不,不!那一来又增加我的不安。你还是应约的好!”刘锡彤拱拱手说,“只望谈到杨案,替兄弟略留余地。”
“嗯,嗯!”恭王以为然,对他自己这一问,作了解释,“两太后,垂帘听政,而有妇人负此重谤奇冤,后世必以此推断我辈跋扈权,以致以两之尊亦竟不能庇护区区匹妇!所以,这一案,我一定要上奏请懿旨。如果小白菜果真清白,话就更容易说了。”
桑荣最近刚接到杨昌濬的一份礼,四浙江的土产以外,另有“冰敬”,是有“财神”之称的胡雪岩所开阜康钱庄的一张银票,纹银一千两整。看这笔重礼面上,必得设法维持原案,所以听完刚毅的话,大摇其,只说:“此一时也,彼一时也。”
“是直接票派差人去传唤。”
“大老爷,冤枉!”陈湖极喊,“我不过是刘大老爷托我开导仁堂的老板,案缘由,全然不知,若说其中有弊,应该是刘大老爷的责任。”
这便很难回答了。全案经过,颇为复杂,一时哪里讲得完?只好再问一句:“莫非王爷对这件案的始末,竟一无所闻?”
翁同龢不即答言,举杯相敬,对了一杯,方始徐徐开:“王爷,我先说段掌故你听。宗慧贤皇贵妃是汉军旗,本姓,这是王爷知的?”
“不过,对我来说,倒是得其所哉!”袁来保微笑着说,“漫漫途,旅况寂寞,得有老兄伴,一路聊到京城,那是太妙了!”
知其中的障碍是一回事,肯不肯动手移去障碍,又是一回事。翁同龢想了一问:“王爷,还想知些什么?”
至于陈湖,由于还有秀才份,新知县对他很客气。而袁来保跟他亦不曾对面,所以他心虽然惶恐,表面却还能保持镇静,甚至为了表示自己与本案无涉,照常到他每天必至的记茶馆去喝茶。
“这倒也不一定是面上有关系,保全善类,朝廷责无旁贷。如果地方官平日奉公守法,偶尔有一两件事置不当,亦不宜过于苛责。”恭王问,“这余杭县姓刘的官声如何?”
陈湖再也没有可抗议的了。他知争亦无用,袁来保并非问官,只是奉命拘解人犯,自己是否犯罪,唯有到刑申辩。反正由余杭县到京,这趟苦是吃定了。
“那就不知了!”翁同龢提醒他说,“军机章京中,杭州人很多,王爷何不找他们问一问?”
“噢,”桑荣问,“谁啊?”
话虽如此,陈湖却不肯就此承认,仍旧朝上作了一个揖,中说:“晚生陈湖,参见老公祖!”
这使得袁来保很为难,他跟刘锡彤素昧平生,不知他的,也不知他是否信用。倘或到了省城,何差错,自己的责任不轻。难的是这番顾虑,不便明言。
“是啊!慧贤皇贵妃的父兄,不就是斌、恒父吗?”
陈湖知自己失言了。验毒本就重在验骨,他不能说,时隔三年,中毒的痕迹必已消失。如果这样说法,他人反问一句:你又不曾见,怎能断定毒迹必已消失?那时无话可答,便显得自己是明知葛小大非中砒毒而死。因此,他笑笑不答。
于是李家决定京控。由李泰清以死者胞叔的份作原告,在都察院了一张状。此不比寻常命案,而是职官奉委查案而遇害,即使死者家属不面呈诉,地方大吏亦当自动查办。如今江苏方面竟是采取不了了之的态度,足见失职。所以上谕来,一反本省复审的常例,改派山东巡抚吉纶“提李毓昌尸棺,详检奏,原告李泰清发山东备质”。
“因为小的公事上很谨慎。”
刘锡彤久任州县,此中曲折,十分明了。照整个况,事由己起,陈湖的境况并不好,且有个儿随行,张罗自己的两份盘缠,已很费劲,哪里还有余力去贴补官差。想来想去,自己义不容辞,但亦不肯全解私,写封信给署任知县,表示自己解任赴京,跟同复验葛品莲的尸棺是公差,尸棺笨重,须多用人夫照料,要求多拨差费。
“不是,你误会了!”恭王答说,“我是指案中最要的地方。杨乃武是不是负冤?”
这句话了脚,“这可透着新鲜!”刚毅笑了,“有刑房书办,有差役,不收押也好,办移解的公事也好,你们门丁什么事?”
一听他说,沈彩泉似乎有些慌张,“认识,认识的。”他,“因为杨秀才在余杭县很有名气。”
“当他老百姓一样在大堂问案,杨乃武要跪来答供。”沈彩泉说,“不过三四天工夫,刘大老爷对他的态度,完全不同了。”
“不是革职,是解任。”陈湖答说,“解任者暂时不当县官而已。”
“如果是这样,县官审命案不就常常审不清楚了吗?”刚毅作个补充解释,“譬如上吊,常常有人把尸首移到仇家那里,好诬赖人家。如果相验不真,官司不就难断了吗?”
沈彩泉突然警觉,这是题外之话,自己说得太多了,犯了言多必失之戒,因而答说:“跟刘大老爷不,小的不知。”
“没有。”沈彩泉接着说,“用砒霜毒杀的话,是葛毕氏自己供来的。”
恭王这顿午饭,一向很费工夫,因为,一则四更起,五更上朝,到此时又饿又累,全靠从容享受一顿午饭,补充力。再则,亲王仪制尊贵,王府中很少接待宾客,廷行走的人有事要见他,或者恭王要约见什么人谈事,都是此时借杯酒相叙。翁同龢是知这些形的,所以座以后,并不亟亟,只是陪着恭王把杯闲谈。
穷途末路之际,以彼此绝不相同的地位,刘锡彤听得这两句话,又是一一个“刘大哥”,真有激涕零之,觉得再要推辞,便是不通理,当即一躬到地,抬起来时,两行泪而。
“是!不过,”陈湖恭说,“本县还有两个陈竹山。”
“但是,这也需有机会才行,总不能无缘无故把脸去撕破。”
念转得很快,不待旁人想透那差人的话,他已自找台阶而,“走就走!”他霍地站起,“我倒不相信,为什么现在我不是秀才?”
“是!”翁同龢乘机说,“既然不用他们不行,就只有想法加以节制。”
州县官有个多年相沿的规矩,后任替前任弥补亏空,但离任以后,除非家属回乡缺少盘缠之类的形是个例外,否则是相应不理的。不过,刘锡彤的形又不同,解任听勘,照例并不开缺,虽然看样刘锡彤的职是革定了,但就此时来说,他仍是余杭县在任,所以要拨差费,无可拒绝,拨了二百两银。
傍晚时分,袁来保也到了。回家之前,已办了好几件公事。第一件是将葛品莲的尸棺,连同陈湖、沈彩泉请钱塘县看;第二件是谒见藩、臬两司复命,决定尽快启程京。
“能有最圆满的结果,自是求之不得。”林拱枢答说,“想来成竹在,何不见示。”
“没有什么要收押,或者要他保的意思?”
“是,是,多谢盛。我还是留在船上的好。”
“陈先生,”有人问他,“听说刘知县革职了?”
两人轻骑简从到了余杭县,一直到县衙门拜访刘锡彤。等把公事到他手里,刘锡彤颜大变,袁来保少不得有番话安,说他只是暂时解任,而到京亦只是让他亲看着开棺检验,并非到案被讯,大可放心。
众目睽睽之,陈湖的觉自然很窘迫,便将脸一沉,气冲冲地说:“你是什么人,我不认识你!”
他的门丁沈彩泉连同也沾了光,与把总称兄弟,混得极熟。陈湖可就不同了,是住在装运尸棺的船上,而且加上手铐,幸好还有个儿照料,但父俩每天愁颜相向,境况亦很凄惨了。
“回来之后,是不是立刻就传仁堂的店东到案问话?”
“不知。”
其时军机领袖是孝贤皇后的胞兄傅恒,当时便为恒求:“恒是贵妃的胞兄,请皇上推恩,免他一死!”
“不是。”刚毅答说,“我要问他,凭什么说是砒毒,还有,仁堂店东,不肯承认卖砒毒,他哄人家承认,是为的什么?”
“请王爷关照宝中堂,能够对桑公有所表示,不须有何顾忌。”
“听说要押解葛小大的棺材到京里去。”
“你有没有跟去?”
“当然!钦命案,本六位堂官,都要到场的。”
“传唤是怎么个形?”刚毅说,“那时杨乃武是新科举人,你们大老爷对他应该比较客气,是派人去请他到县衙门里来说话呢,还是直接票派差人去传唤?”
刘锡彤虽是老州县,熟谙公事,但对中办事的规制,却不甚了了,所以无法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。心里只是在想,反正奉旨行事,就绝不会错。
“你们大老爷举人,人很能,又是多年州县官,经过手的案不知多少。难就驳不倒他?”
“不是客气。讲好伴同行的,我一个人去逍遥,留你在船上,于心何安?”
这上谕,并未阁明发,由军机兵寄到浙江。读毕“廷寄”,杨昌濬知闹大了,心境十分沉重,同时也不知应该如何应付,唯有找幕友来问计。
“他怎么说?”
“慢慢!”刚毅打断他的话,“刘大老爷问完了,对姓钱的总有个结果,是释放、保还是归案?”
“哪里来的这话,跟我毫不相。仁堂姓钱的,弟兄两个,老大死了,老二还在,你们倒去问问他看!”说到这里,陈湖有些恼羞成怒了,狠狠将桌一拍,大声骂,“你简直胡说八,混账之极。”
这话也无非老生常谈,了无异。恭王便,不再问去了。
“用刑没有?”
翁同龢到底是读书人,是非之心是有的;何况此案是从他手里驳回浙江的,如今各证据,在证明他驳得不错,当然要尽力支持,才能实现初衷。
这是骗他的话,而陈湖没有不信的理。到得县衙门,先在班房落座。往日到此,不书办、捕快、皂隶见了他,多尊称一声“陈大爷”,敬烟倒茶,客气得很;这时都浑似素昧平生,面无表地望望然而去之,谁也不睬他。
“刘大哥,”袁来保很诚恳地说,“一起去看看老余。”
“尸虽腐,骸骨犹在,不愁检验不。”
“老兄知的,刑没法替你找地方。遇到这由刑复审的案,照例通知大兴、宛平两县办差。”
“案。”恭王只说了这两个字。
“是。”沈彩泉又补了一句,“刘大老爷差不多每次都叫我跟去的。”
“他是不是常到县衙门里来说合官司?”
“为啥暂时不当呢?”
“姓陈的,你神气什么?从前你是秀才,现在不是了!知趣的,乖乖儿跟我走;如果不知趣,还以为是刘大老爷在‘上’那样,县衙门里随你直直,你就错了!走!”
接来便问到相验的形了。刚毅的第一句话是:“葛品莲是不是中毒死的?”
“也不敢说一把抓。不过,大老爷还相信我就是。”
这番苦心,如果不为恭王了解,任令桑荣顾宝鋆的面,外受杨昌濬的嘱托,将一驳再驳,提京审,闹得轰轰烈烈的这件逆疑案,个虎蛇尾的结局,不但成了个大损朝廷威信的笑柄,而且各督抚亦将因此而更轻视朝廷。这关系太大了!
恭王听完,默默无语,好久才说了句:“若能破除面,纪纲自然可立。”
那差人也变了脸,似乎对陈湖的态度,颇意外,一时不知如何应付的模样。愣了一,暴声说:
陈湖与沈彩泉是早经收狱的,刘锡彤虽非犯人,但为证人,亦须到案待质,因而林拱枢要他一张结,说明现寓东河沿理源客栈,自愿随传随到。
“噢,噢!”陈湖心如麻,明知该跪见礼,但两条木万分,就是弯不去。
“就因为砒毒并无来历——”
于是,袁来保被请了来,坐在炕床上首的客位上。照例亦问一问陈湖的姓名年籍,然后告诉他说:
“怎么不好?比我自己想得还好!”袁来保又是一躬到地。
“关碍就在这里!刑不能破除面,所以至今还未复奏。”
“是的。”
沈彩泉的回答很巧妙。刚毅是举个例,而他只就例来作答,避重就轻,将难答的话避开了。刚毅因而有所警觉,此人亦不易对付,须得格外小心。
宗立即答说:“贵妃的兄弟犯法,应当免死;皇后的兄弟犯法,又当如何?”
这是不能不说实话的,沈彩泉答说:“刘大老爷是这么代钱老板的:既然你一咬定,没有卖过砒霜给杨乃武,只好拿你解到杭州府,你自己去申辩。”
“老表,我在通州前后十二年。通州这个码,南来北往,往来各省各式各样的差使都见过,像你这一趟,却是初见。”赵州判说,“京城里规矩大得很,你这样抬着一棺材起旱京,只怕到都有人打你的官腔,找你的麻烦!”
“没有。杨乃武从来不托人的。”
王伸汉当然又要到济南去打。可是,这一次不同了!开棺复检之日,山东巡抚、藩司、臬司,尽皆到场。首府办差,挑了最好的仵作手。先用银洗刷尸首,已是遍青黑,毒伤显然;再剖解尸,剔骨骼,上笼蒸过,只见两面肋骨与肩上两块锁骨,其黑如墨。李毓昌乃是被毒而死,确凿无疑。
新知县人很平和,平静地答说:“听你的吻,还以秀才自居。陈湖,你的秀才革掉了,公事已经到县。”
这是刚毅问得太率直,照理说,这样问法,便有故意罗织刘锡彤索贿之罪的嫌疑。所以不便一步再问,顾而言他。
“她怎么说?”
这问到要害上来了!一路上,刘锡彤跟沈彩泉有好几次见面的机会,谈过这一案的“病”,都认为钱坦误作钱宝生,是杨乃武的一招棋,足为翻案的张本。事到如今,唯有给它来个不承认,才能站得住脚。好在钱坦已死,并无对证;而钱恺因病,亦未到案,无从对质,撒谎是不怕拆穿的。
“好!我让你知。”新署知县喊,“请袁大老爷!”
“是,是!症结是了然了。请问,如何因势利导,对症发药?”
这是第二次提到刘锡彤对他信任有加。刚毅心想,刘锡彤是猾老吏,又自恃靠山,而目前只是解任,尚未革职,仍有官符可资凭借,以致相当难制。倒不如先在他亲信上,将案结结实实地追一追,到时候教他毫无遁饰的余地,便可一讯而服。
照理说,袁来保如此持,刘锡彤应该勉为其难。但他实在有隐衷,让袁来保不过,只好吞吞吐吐地透了。
上岸坐轿到石门,一回一往得要两个时辰,加上宴叙的时间,刘锡彤估计他起码要到二更时分才能回船。谁知刚刚起更,袁来保就回来了。
“这张结我不能。”刘锡彤一拒绝。
“全案人犯解到杭州,是谁押解?”
“保没有?”
“还有他的门丁沈彩泉呢?”陈湖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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