能说。”詹善政低声答说,“我来对付他。”
沈媒婆,走回去先向小白菜作个示意戒备的,然后静静地坐着,看詹善政的动静。
“侯兄,”詹善政说,“实不相瞒,杨乃武就是我的夫。这件血海沉冤,我完全清楚,有什么话,问我好了。”
“啊,啊,失敬,失敬,”侯勋惊喜加地,“幸会之至。”
彼此作了一番寒暄,詹善政表示,一时无法详谈,愿意个东,杯酒之间,细谈这桩冤狱的前因后果。
那位不速之客,有些结果,颇为欣,暂且告辞,约定第二天去拜访詹善政。
接着,詹善政明来意。原来仁钱会馆的赵司事,为了沈媒婆与小白菜搭便船回乡的事,奔走了一午,已有结果,詹善政就是特地来报信息的。
“你们的运气很好。两家都很乐意带你们回浙江,现在倒是要让你们自己挑了。”
听这一说,沈媒婆喜望外,满面笑地说:“多谢,多谢!詹少爷请你说说两家的形看。”
“一家是奔丧回杭州,姓朱,是大官,老太太在杭州中风故世了。朱家全家大小都回杭州,人很多,行李也不少,一共要用到四条船,不在乎你们婆媳两个。不过,”詹善政说,“朱家小少爷、小很多,在京里用的两个老妈,都不肯到南边,所以路上要帮帮他们的忙。如果大家合得来,到了杭州,你们愿意在朱家去,也是可以的。”
沈媒婆心想,这是等于在朱家仆妇的“替工”,心里就不大愿意,不过表面不,依旧带着笑容问:“还有一家呢?”
“还有一家是湖州人,姓刘,在工衙门当差,放到云南去知府。‘云贵半片天’,老太太怕到了那里回不来,不肯去,决定回湖州,正要人个伴。不过,她是回湖州,到了嘉兴,就要分路了。”
“那倒无所谓。”小白菜接说,“到了嘉兴,离余杭也就近了。”
听这气,她是愿意跟这一家回浙江。沈媒婆也觉得刘家比朱家来得合适,不过,还有许多形要打听清楚。
“这位老太太,脾气好不好?”
“吃素念佛,人最和气不过。”
“那,”小白菜说,“娘,就是这一家吧!”
沈媒婆使个,示意不必匆匆决定,然后又问詹善政:“这位老太太多大年纪了?”
“六十多岁。听说很健旺。”
“那么,哪个送她老人家回去呢?”
“是她家大少爷。”詹善政说,“今年丙年,他家大少爷本要回浙江去乡试,正好送老太太回家乡。”
“噢!”沈媒婆有些踌躇难决,回詹善政说,“詹少爷,你看路上平安不平安?”
这一正说中詹善政的顾虑。他跟袁来保的想法差不多,小白菜的名气太大了,这一路回去,说不定就有人会起坏心骗拐诱引,惹许多是非。朱家人多势众,本人又在船上,若有事故,可以请地方官帮忙;刘家一位老太太,一位年轻的公哥儿,是不是能应付得了意外事故,大成疑问。
因此,对于沈媒婆这一问,他不敢作肯定答复,只说:“那要你自己定主意。人有旦夕祸福,哪个也不敢说。”
“那么,”沈媒婆又问小白菜,“你看呢?”
经过狱中磨炼的小白菜,已大非昔比,参透世味,心思变得很沉了。从她婆婆与詹善政的对话中,听来他们所顾虑的旅途上有是非,有意外,并非指一般行旅遇盗而言,是因为她的名气太大,正如俗语所说的“树大招风”,会惹来地痞氓的扰。
果然如此,自己首先要顾念的,就是不应该让人家受无妄之灾。细细想去,这也不是不可以避免的,只在彼此谨慎而已。
于是她说:“‘行船骑三分命’,一切都要靠运气。至于闲是闲非,只要自己小心,不去惹它就是了。不过,詹少爷,有一,一定要请你跟刘老太太说清楚,我是苦命人,她如果嫌我不吉利,千万不必勉,请她千万不要以为人面拘在那里,不好意思回绝。那样不舒服在心里,一路上相不来,反倒会事。”
詹善政听她这番话,颇为惊异。原以为小白菜知识浅薄,本谈不上见解,如今才知她人练达,宅心仁厚。这样一个人,又何至于如此苦命?一面想,一面不自觉地将视线盯在小白菜脸上。
起初,她并没有发觉他心有很的,只以为他在考虑她的这番意思,是不是可以向刘家直言不讳。因为她知他的想法与自己是不同的。在他,只求有个人能将她们婆媳送回浙江,便能卸脱仔肩,因此,凡是会使刘家发生疑虑,可能推翻承诺的话,他是不一定肯说的。
可是,等他一双只瞅着自己,而且中有愁苦同的表,她才知自己的想法错了。他此时并没有想到刘家,不知是在自己上想些什么。
意识到此,她亦不辨自己心里是何觉,只是将视线避了开去。而冷相看的沈媒婆,不但旁观者清,而且媒婆的看惯了这神,心里不觉一动,看来詹善政倒颇有怜惜之意。可惜他是杨家的至亲,不然倒也很可以谈谈“女儿”的终。
“詹少爷,”小白菜觉得这份沉默,颇为难堪,所以问,“你看我的意思怎么样?”
“噢,”詹善政发觉自己失态了,定定神正说,“你的这番意思很好。不过,我觉得与其我去说,不如你自己去说。”
“怎么去呢?”小白菜问,“冒冒昧昧去见人家老太太?”
“有赵司事引见,也不算冒昧,人总有见面之,而且,我想,刘老太太也一定会迎你。”
“何以见得?”
詹善政笑笑不答,沈媒婆却认为他这个主意很好,可以看看刘老太太是怎么样一个人,如果脾气乖张,架很大,就算人家中意了,自己这方面还得考虑呢!
“詹少爷,要拜托人,理当先去见一见。”她问,“什么时候去?”
“这要等我问了赵司事再说,我看最快也得后天。”
“好的。明天等詹少爷的回信。”沈媒婆说,“我也想早动。住在这里,心里七上八,真不是味。”
“你们又何妨去散散心?”
“詹少爷说得好!”沈媒婆苦笑着说,“第一,两漆黑,一门连东南西北,方向都认不清楚;第二,去要用钱,还不如省省呢。”
这也是实话。詹善政心想,若无表示,劝她们“去散散心”这句话,便成了不负责任的惠,小白菜心里一定会起反,何苦平白给人一个坏印象?
念还没有转完,已经定了主意,从袋里掏一个夹,取两张五两的银票,放在桌上,平静地说:“我送你们十两银,明天去逛逛庙会,买小东西,带回余杭,不自己用,还是送人,都是好的。”
“这——”沈媒婆喜望外,但又觉得应该说两句客气话,便一手着银票,作个往前推的姿势,中说,“不好让詹少爷破费,请收了回去,请收了回去。”
话虽如此,手却不松。这就连小白菜都看不过去了,“娘!”她说,“你也不要客气了,反显得不诚恳。”
“对了!”詹善政说,“阿嫂的话不错。”
这“阿嫂”二字,落小白菜耳中,颇有异样的觉。不由得抬相看,正好及詹善政的视线,两人都是一惊,也都很快地避了开去。
“既然詹少爷也这么说,我就老老脸收了。”沈媒婆满面笑地说,“多谢,多谢!”
“谢什么?”詹善政说,“京里庙会很多,有的逢二、五、八,有的逢三、六、九,几乎天天都有。
你们明天问问这里的伙计,请他们派个小徒弟,领了你们去。”
“我晓得,我晓得!”沈媒婆问,“詹少爷明天啥辰光来?”
“总在半天。”
“好!那么明天半天等你的大驾。”
于是詹善政作别而去。沈媒婆少不得还要跟小白菜商量,她劝“女儿”见了刘老太太,不要说那些“不吉利的话”,免得好事落空。小白菜不以为然,不过也没有跟她争辩,糊糊地答应着,决定见了面还是照既定的主意行事。
第二天,沈媒婆起得很早,将小白菜唤醒了,她洗脸梳,匆匆吃过早饭,换了衣服,带上那十两银的银票,预备去逛庙会。哪知正在跟老王打听路径时,詹善政到了。
“还好,你们还没有门。”他一见面就说,“刘老太太那里约好了!赶快去吧,不要让人家多等。”
“这么快!”沈媒婆诧异地说。
不过,詹善政却不能陪着沈媒婆与小白菜去看刘老太太,因为他另外有事,同时这也没有必要,有赵司事带领就够了。
“赵司事在仁钱会馆等,我派人带你们去看他,他会安排一切。”
詹善政是带了一个听差来的,当时便作了代。等沈媒婆与小白菜一走,他随即找到客栈的伙计老王,烦他先容,去拜访侯勋。
侯勋正在替《申报》写标题叫作“都门近事”的新闻信,一见詹善政,大为兴,也非常客气,关照老王买好茶叶,装果碟,殷勤得很。
“侯兄,彼此都在客中,不必费心!”詹善政问,“我也听人说,《申报》登过好些新闻,说杨乃武是冤枉的,不知这些报纸还在不在?”
“在,在,怎么不在?不过,我手边没有。詹兄如果想看,我可以写信回报馆,补齐一全份,奉送。”
“谢谢,谢谢!”詹善政指着桌上说,“侯兄是在给报馆写信?”
“是的。我是访员,报馆里给了川资要我到京里来看看,总该有新闻写回去。”侯勋拿起已写好的三张纸了过去,“老兄不妨看一看。”
詹善政正中怀,欣然接过。只见绿格的连史纸上,一笔《灵飞经》的小楷,真是字如其人,秀气得很,心里对侯勋便又增加了几分好。
看他写的“都门近事”。第一条就标“小白菜丰姿如昔”,正文是用侯勋自叙的气,说他于某月某日抵京,投宿的逆旅,正好也就是小白菜狱暂住之,冒昧相访,居然得以见到小白菜与她的婆婆。
接着描写他对小白菜的印象,说是丰腴白皙,并无憔悴之;态度沉静稳重,不像蓬门碧玉。不过眉宇之间,总不免郁郁寡,这也是历尽沧桑以后必有的神。
接来,侯勋自还有意外的发现,是杨乃武的一位至亲,正好去访晤小白菜,此可以看,对这桩冤狱,杨、葛两家是彼此谅解的。最后用兴奋的语气说,杨乃武的那位至亲,已经允诺,改日详谈这桩冤狱的前因后果,相信必有许多未经人的幕,而以“容后续志,读者拭目以俟可也”这么一句语作结。
“侯兄,”詹善政有些张,“这后面一段,请你不要写上去。”
“噢,”侯勋一愣,“请问,有什么关系?我自己觉得并没有不妥当的地方。”
“不是别的,现在舍亲最希望的是清静,最好平平安安回到家乡。如果报上一登,到有人注意,行踪就受拘束了。”
这也是一个理由。不过侯勋难得有这样一条好消息,要他放弃,实在舍不得,因而踌躇不已。
为了希望换取更多的“独特之秘”,侯勋终于忍痛牺牲,当时便提起笔来,将有关詹善政的那段记载,一笔涂消。
他这样法很聪明。原来詹善政此来,有件令侯勋意想不到的事要谈,杨乃武不仅愿意合作,细谈他亲经历的冤狱,而且愿意亲自执笔。不过杨太太对此事不以为然,她的顾虑是,有些事于名誉有损,或者伤害到他人,仍以保持沉默为宜。因而夫妇之间起了一场争辩,杨乃武表示他要亲自执笔,正就是想到有些事可写,有些事不可写,主宰在己;而杨太太则认为到时候会不由己,无可奈何,倒不如本不手,是免除烦恼的唯一良方。
不过,妻的亦能想到,丈夫受此人世罕有的酷遇,有着无数的冤屈待诉,平常人稍稍受了欺负,还得找个人谈谈,心里才会舒服些,何况是这样一桩几乎万劫不复的沉冤。所以到最后是自己让步了。
不过,不是无条件的让步,她要詹善政跟侯勋好好谈一谈,如果彼此有诚意,能合作,不妨作一步的接洽,否则还是以不招惹为妙。
所以,刚才詹善政要求侯勋删掉有关他的记载,等于是一考查。如果侯勋持己见,则詹善政就会大起戒心,有所保留。现在侯勋既然是一合作的态度,又看他为人温文尔雅,是信赖得过的样,当然就谈得去了。
“侯兄,”他问,“我不知你打听了舍亲的形以后怎么样,是不是写来登在报上?”
“是的。”
“既然如此,别人写好了给你不也是一样吗?”
“那当然也可以。不过,有两:第一,别人写的确实不确实,我不知,最好是能让我当面见令亲一面,听他亲叙述。第二,说实话,消息有个写法,要写大家关心的事,不相的事可以不写;有关系的事,一定要写得详细。我怕别人不懂这个窍门,写来不合用。”
“你的两个疑问,我可以答复你:第一,事写得确实不确实这一你很可以放心,会写得比你自己问过舍亲再写来还要确实——”
“噢,”侯勋不信其事,急忙去问,“为什么呢?确实不确实,我听了令亲的话,据实记载,为什么会不如别人?”
“此人非别,就是舍亲。”
此言一,侯勋惊喜莫名,“原来令亲预备亲自现说法?那,”他不自禁地说,“那正是固所愿也,不敢请耳!”
“听老兄这么一说,第二好像也不必回答了。”
“是,是……令亲肯亲自执笔,那太好了,太好了!”侯勋略停一又说,“足能不能为我引见,我想去拜访令亲。”
“好,好!不过今天不行,舍亲要去看医生,等我回去商量一,定个时间再通知侯兄。”
“专诚奉候。”侯勋又问,“令亲是何贵恙?”
“无非刑伤。”詹善政叹气说,“这场冤狱,倾家产,革掉功名,落残疾,虽然得以昭雪,已是非人境遇了!再说,来日茫茫,又不知何以为生?”
“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”侯勋安他说,“如今谋生之很多,总有法好想,先不必发愁。
譬如——”
前面是泛泛的安,无足重视,但举例设譬,便值得听一听,而侯勋却又不往说,詹善政当然要追问。
“侯兄,好像你有什么法,何妨说来听一听。”
“我是一时想到,作为闲谈,如果能谈理来,我们再从计议。”
“是!请教。”
“老兄到上海去过没有?”
“去过两三次。”
“最近一次呢?”
“是在去年京的时候。”
“可曾好好逛一逛?”
“那时候要打官司,何来逛一逛的闲逸致。”詹善政奇怪地问,“侯兄问这些是为了什么?”
“如今十里洋场,越发繁华了。老兄在上海如果好好逛过,就会发现,这两年上海的戏班跟别地方大不相同,通行连台本戏,生意好得不得了。像一本、二本、三本《铁公》,是向大人跟张嘉祥的事迹;
还有一本新戏,叫作《张汶祥刺》——”
“噢,”詹善政接说,“这本戏我看过,是七八年前的新闻,那位被刺的两江总督新贻,原是从我们浙江巡抚调过去的。”
“一不错!”侯勋急转直地说,“我想,令亲的冤狱,已经成了通国皆知的大新闻,如果能够编成新戏,一定很叫座!”
这真是匪夷所思了!詹善政茫然地想了好一会儿,说一句来:“用舍亲不幸的遭遇,让人家去发财,这也太无谓了。”
“不然!只要人家发财,令亲当然有好。”
有好就值得谈了,“倒要请问,”詹善政说,“是啥好?”
“这有两个法,第一,令亲既然是举人,笔一定很来得,不妨自己编一本戏;第二,接一家戏园老板,事先讲明白,如果生意好,要分多少钱。”侯勋又说,“如果令亲有意,这件事我可以效劳。”
“多谢,多谢!说不定要请侯兄帮忙。”詹善政想了一问,“舍亲在戏文方面,一窍不通,怎么能编戏?”
“这,说容易不容易,说难也不难。戏文都有一定的,一定的规矩,只要请行指一,就明白了。这一,请放心,我可以帮令亲一起来编。”
接着,侯勋谈了许多编戏的诀窍。他的才很好,浅,听来津津有味,令人忘倦,以致詹善政在他那里逗留得近午时分,方始告辞。顺路去看一看沈媒婆,犹未归来,心想:大概跟刘老太太谈得很投机。看样事很顺利,能让她们婆媳早早动,也了却自己一桩心事。
确如詹善政所想象的,事很顺利。原来刘老太太是好闹的人,而沈媒婆那张嘴,能言善,哄得那位老太太笑常开,一变成片刻离不得她了。
小白菜与刘老太太亦很投缘。主要的是她的遭遇令人不能不寄以同。刘老太太很想细问一问她跟杨乃武的一切,只是初次见面,似乎还不便谈;留她们吃了饭,殷殷订了第二天再见的约会,方始放她们回去。当然,随刘老太太回浙江这件事,就算定局了,不过,动却还有待,是因为刘家尽室远迁,刘知府有许多书籍家,不便带到云南,送回原籍,整理装箱很费事的缘故。
第二天上午,沈媒婆带着小白菜,应约而至。刘老太太一见面就说:“动的日定了,三月初五,还有二十多天。我想,你们住在客栈里,费也很大,不如搬到我这里住。”这是求之不得的事,不过沈媒婆事很老练,觉得一切都是事先说明白的好,所以先赔笑说一声:“多谢老太太。”然后很谨慎地又说:“不过,我有几句话,不知该不该说?”
“不要,你尽说好了。”
“承老太太看得起我们母女,带我们回去,又叫我们搬来住。在府上,不在乎多两个吃闲饭的人,不过我们母女心里总过意不去,不晓得应该怎么报答?”
“哪里谈得到报答不报答?一路上你替我个伴,我就很兴了。”刘老太太又说,“讲句老实话,我家虽不是什么大富人家,也是有底的,湖州的房很大,要人照应,将来如果你们愿意,索就跟我到湖州去。你们看,怎么样?”
“那还有什么话说,只要老太太不嫌弃,我们就跟到湖州去服侍老太太。”
“不是,不是!你不要错我的意思,我不是把你们当人。”刘老太太想了一,“我另有理,到时候再说。先谈前的事,你们是不是愿意搬过来?”
“是,是!怎么不愿意。”
“那么,拣日不如撞日,今天就搬来好了。”
这在沈媒婆不能不踌躇,因为无论如何要先跟詹善政见个面。想了一,有个两全之计,将小白菜留在刘家,自己过一两天再搬来。
于是沈媒婆先回客栈,一面收拾行李,一面等詹善政来会面,小白菜便留在刘家陪老太太。大人家的规矩,女眷总在晚饭以后,集中在老太太的卧室中,陪着说闲话,是一承膝之意。这天因为有小白菜在,刘知府的太太、姨太太、大少,还有两位小,全都到齐,为的要听小白菜的故事。
她是早已意料到,不到刘家则已,一到必有这样的一个场面,所以心里是有准备的,什么话能说,什么话不能说,都曾经想过。
能说的是,杨乃武只不过与她是房东、房客的关系。至于从葛小大一命呜呼,报官相验开始,除了要替沈媒婆略略遮掩以外,就没有什么要忌讳的。说到几次受刑的惨状,从刘老太太到丫、老妈,无不替她垂泪。
就算话短说,也谈到二更天才散,刘老太太吩咐,让小白菜住在她后房,上床以前,又叫她陪着吃消夜,少不得还要闲谈一会儿。
“我倒问你一句,”刘老太太放低了声音说,“你跟杨举人,到底好过没有?”
小白菜脸一红,不忍欺骗老人家,,用低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:“好过的。”
“杨秀才为人怎么样?”
“这,很难说。”小白菜想了一会儿答说,“人很厉害,好些人怕他。”
“厉害不是心坏,我是说,他对你怎么样,是不是有良心?”
“是。”
“那么,你当初有没有想过,你们这样是没有结果的,让你丈夫发觉了,是件不得了的事。”
“想过,也商量过。”
“商量过?”刘老太太吃惊地问,“商量什么?”
看她的表,小白菜颇为不安,知她误会了,赶声明:“不是商量别的事,是商量怎么跟我婆婆去说。”
“噢!”刘老太太不自觉地有欣之,小白菜并非跟杨乃武商量如何谋杀亲夫,“要跟你婆婆说什么?”
于是小白菜将杨乃武打算在中举以后,与沈媒婆谈判,送一笔聘金让葛小大另娶,拿小白菜接回家的计划,细细说了一遍。
“照这样看,杨举人更用不着什么毒手。”刘老太太又问,“他这个念,杨太太知不知?”
“知的,而且也是许了他的。”
“看起来杨太太倒贤惠。”
“还好。”
“你见过杨太太没有?”
“见过。”
“这一次来以后呢?”刘老太太问,“有没有跟杨太太见过面?”
“没有。”
“杨举人呢?”
“更没有!”
“那么,”刘老太太问,“你想不想跟杨举人见一面呢?”
这一问,大小白菜的意外,她从未想得到有人会问这么一句话,因而也就不知如何回答,必须此刻才去想:自己是不是愿意跟杨乃武见一面?
可是,她亦立即想到,对于这一问,绝非愿与不愿,一句话可以了结的。若说愿意,也要看一看,是在什么地方,什么形之见面;见面以后,会有什么后果,更不能不加考虑。
于是一时恩怨纠结,心如麻,不但理不一个绪,甚至连礼貌上应该上有所回答都记不起了。
这模样在刘老太太颇意外,一面看她脸上的表,一面猜她心里在想些什么,慢慢地自觉有所了解了,小白菜对杨乃武仍旧保持着极的,只是不便直愿意跟他见面而已。
刘老太太这样想着,不由得自己又转念,何不促成他们见个面?一念未毕,一念又生,既然杨太太亦很贤惠,而小白菜如今又漂泊无依,何不促成她也姓了杨?
这个念似乎太不可思议了些!刘老太太自己先了气,可是上又把兴致鼓了起来,不过这一次的想法比较冷静了一些。她在想,杨太太的观也许改变了,而杨乃武九死一生,都为了小白菜一句话的诬攀,也许恩尽义绝,恨之切骨。如果这样,即使小白菜一片痴仍在杨乃武上,依然好事难谐,那就不如不见面为妙!
她已经想停当了,而小白菜仍旧怔怔地一脸迷惘,这一来刘老太太忍不住要开问了。
“你还拿不定主意?”
小白菜一惊,茫然地问:“老太太,你说啥?”
“我不是问你,愿意不愿意跟杨举人见个面?你的意思到底怎么样?”
“唉!”小白菜叹气,“我自己都不知。”
“意思是想见个面,不知怎么才能见得着,是不是?”
“我想,还是不要见的好。”
刘老太太认为她言不由衷,只是不便直接指穿,便即问:“为什么呢?”
“见一面——”小白菜很吃力地说,“牵丝扳藤地会有麻烦。”
“你是说,杨举人会找你的麻烦?”
“不是。”她摇摇,“他不会找我的麻烦。”
“噢,”刘老太太越发兴趣,也越发关心了,“怎么知杨举人不会找你麻烦?”
“我知,他绝不会!”
小白菜虽然没有说明缘故,但听她的语气,毫无半游移,知她另有所见,当然相信她的话,而且颇欣,因为两个顾虑已去其一,只不知另一个顾虑为何?
刘老太太心里在想,杨乃武的妻,或许不如她丈夫那么宽宏大量。这一关系很重要,如果打听清楚,不至于引起杨家夫妻不和,那就不妨设法安排小白菜与杨乃武见个面,再图其他,否则,就不必去这一场闲事了。
打定了主意,不再谈去,而且,也早过了应该归寝的时刻,刘老太太决定有什么话,都等沈媒婆搬来以后再说。
沈媒婆是早就想好了一说法的,主要的目的,还是要从他手里些好。所以等詹善政问到跟刘老太太见面的形时,她瞒住了彼此投缘的真相,只说,初之始,大家都很客气。
“那么,带你们回去这件事,怎么说呢?”
“那倒是答应了。说本来就是便船,不多我们两个人。我想,我总要尽我的理,说两句客气话,我说:船是白坐了,饭不好白吃,伙上,多少应该贴补。原以为刘老太太会说一声:算了,算了,贴补啥?哪知,”沈媒婆故意问一句,“詹少爷,你知刘老太太怎么说?”
“怎么说?我猜不到。”
“她说,随后再算。”沈媒婆接着又说,“看样,到来还是白吃了人家的,不过,詹少爷,我不能不有个预备。再说,刘家的丫老妈很多,人上也不能不应酬应酬。还有一层,路上要走好些日,万一有个病痛,总不能说,看病吃药还要人家钱。而况,人家船到嘉兴,就要另外转船到湖州,我们娘儿俩赤手空拳,怎么办?”
说来说去是要钱,詹善政当然也是有预备的,不过看沈媒婆说了好些开销,似乎所望甚奢,不免有一番讨价还价。这样一想,觉得原来的主意行不通了。
他原来是预备送她五十两银,直截了当一句话,既然看沈媒婆本意,就得换一个说法,“你晓得的,杨家为这个官司,倾家产了,实在没有力量再帮人家的忙。不过,你们婆媳俩的境艰难,也是实,我为这件事已经想了又想,现在亏得赵司事帮忙,有了着落,再好不过。”他略停一说,“我自己带了盘缠,匀三十两银送你。”
“那真是多谢詹少爷了。不过——”沈媒婆作个迟疑的神态,没有再说去。
“你有话尽说。”
“叫我怎么说呢?詹少爷这样帮我们的忙,我再争多论少,理上说不过去。不过,这趟回去重新要一份人家,这,詹少爷也可以想得到,实在为难。”
詹善政,不即答话,想了好一会儿说: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,我们难比你多得多。这样,我再多凑十两银给你。”
“那——”沈媒婆是真的说不去了。
詹善政很得意,也很好笑,沈媒婆何必枉费这一番心机?现在较原定给她的数目,反而少了十两银,他决定私送给小白菜。
于是他问:“你媳妇呢?”
“今天住在刘家。”
无意中一句话,了脚。詹善政心想,若非言语投机,小白菜不会住在刘家,由此可见,沈媒婆所说的话,不尽实在。
当然,他不必说破,只笑笑说:“那很好啊!但愿你们婆媳,就此寻着一个好东家,我要走了,午我把银送来。”
话虽如此,人却坐着不动,因为他还在踌躇,思量着如何能与小白菜再见一面,好把另外的十两银,当面了给她。
沈媒婆自然猜不到他的心思,只是礼貌地陪着闲谈,而话题亦就不可避免地问起他的行止。
“詹少爷,你们哪天动?”
“还没有走,不过也快了。”
“是起旱,还是走运河?”
“就是为了这一,动的日没有决定,也许既不起旱,也不去运河,是从天津坐海船回去。”
“那是到了上海再换船?”
“是的。”詹善政说,“也许就在上海住来了。”
“住在上海?”沈媒婆问,“不回余杭了?”
杨乃武确有这么一个打算。原来他已跟侯勋见过面,谈得相当投机,而且彼此合作之议,也有了变化。
原来《申报》自英国人查兄弟在同治十一年创办以来,三年有成,业务蒸蒸日上,除了报纸以外,还办了一份月刊,名为《瀛寰琐记》,专门刊载笔记、小说之类,很受迎。不过,文字较,不是一般人所能看得懂的。查兄弟很想另外办一份通俗的读,希望略识之无的人,亦能到兴趣。
这时上海有个清心书院,是国纽约老会所创立,一切经费,都由纽约汇来。到了咸丰十一年,国发生南北战争,教会的捐款大为减少,清心书院的经费,亦就不能像以往那样充裕。书院的院范约翰教士,便仿照他国的办法,改为半工半读制,设法让学生工赚钱来维持。生财之一是植园艺,二是办印刷所。
有了印刷所,当然可以一步办文化事业,范约翰在去年办了一张画刊,名为《小孩月报》,容有诗歌、故事、名人传记、博馆等,所用的图,是用铜版雕刻,细腻致,比中国木刻的“绣像”明得太多,加以印刷清晰,心悦目,所以大受迎。
于是查兄弟动灵机,预备也办一张画刊,定名为《瀛寰画报》。他们的看法是,《小孩月报》虽然,可惜铜版是外国教会用过送来的“废利用”,容自然都是圣经以及其他外国的故事,对中国人来说,有格格不。如果《瀛寰画报》能用中国的题材,自然会比《小孩月报》更受迎。
这张《瀛寰画报》,已经开始筹备了,招兵买,十分起劲。杨乃武从侯勋中了解了这些形,突然发现,这是自己很好的一条路,因为沉冤虽已昭雪,但功名已革,名誉受损,在余杭既不能重旧业讼师,又无其他谋生之,不如参加《瀛寰画报》,凭自己的一支笔,或许可以打一片天来。
这件事谈得已有眉目了,杨乃武决定坐海到上海,由侯勋为他引见《申报》的主政,当面接。
不过詹善政没有必要将杨乃武的,告诉沈媒婆,所以糊其词地敷衍着,心里所在想的,只是如何能与小白菜见一面。
左思右想,始终没有一个好办法,只好暂且丢开,作别自去。到得黄昏时分,带着银票来送与沈媒婆时,却有意外的惊喜,不但见着了小白菜,而且沈媒婆亦不在客栈里,说话更方便了。
“你婆婆呢?”
“去买东西去了。”
“就快回来了吧?”
“刚走不久,说要到什么大栅栏去,恐怕得有一息才能回来。”小白菜问说,“詹少爷有事?”
“没有别的事,送银来给她。”说着詹善政将四十两银票递了过去,“请你一。”
“不必,不会错。”
她一面说,一面手接银票,两手相接,小白菜毫不在意,詹善政却颇有异样的觉,很想趁势握一握,而终于不敢。
“这里还有十两银,是送给你的。”
这一,小白菜不由得注意了,未答话以前先抬看一看,发觉詹善政神有异,就更不肯接受了。
“谢谢你,詹少爷,有这四十两银,够了。哪里好再让你破费。”
“你不要跟我客气,说实话,我原来想送你婆婆五十两银,哪知她一上来讨价还价,反而只说定四十两。多的十两,我亦不要,你留着用好了。”
“我婆婆专这自作聪明的事。”
这话意味,詹善政接:“是啊!当初不是你婆婆贸然去报案,哪里会有这么一场官司来。”
“唉!这话也不必去说它了。”小白菜的脸转为郁,低想了一会儿,突然抬脸说,“詹少爷,我想请问你一句话,杨太太是不是很恨我?”
“这——”詹善政考虑了一,觉得不可骗她,但也不必说得太明白,所以这样答说,“这你也可想而知的。”
听这一说,小白菜立刻便有了惶恐的表,“我实在也叫没奈何!这几天我一直在想,是不是应该给杨太太当面赔个罪?”她问,“詹少爷,你看呢?”
“我看,”詹善政直觉地到不妥,“可以免了。”
由小白菜抑郁的神,不由得让詹善政想到杨乃武。从狱以后,他们郎舅俩私作过两次谈,杨乃武所要调的是两:一是他跟小白菜的往,是获得妻许可的;二是小白菜的诬攀,绝非有意陷害,而且她不了解律法,本不曾想到会有这严重的后果。言对小白菜还存着一片护惜之心,是谁都可以听得来的。
现在小白菜对此事亦是耿耿于怀,十分不安。看起来倒是心心相印,形迹虽离,两相孚,若能在一起厮守,彼此想,确是一件好事。
不过,这个念刚一转到,立刻就浮起他的影。这三年之中,她一方面要营救丈夫,一方面维持一个家,艰苦备尝,心力瘁,实在难为她撑得住。现在总算有了结果,而谁知杨乃武的一片心,仍在小白菜上,这也未免太伤她的心了。
这样想着悚然而惊,自己千万不可多事!否则,又会引起另一场家中的剧变。因为有些警惕,他又关心小白菜的未来,希望她有个好的归宿,才可以绝了杨乃武恋恋难忘的心。
于是他想了一说:“阿嫂,我有句很冒昧的话,不知能不能问?”
小白菜不知他存着什么心,便先看他一,见他一脸正经,方始答说:“詹少爷,你尽请说。”
“你年纪还轻,葛家又没有什么基,你也没有儿,总不见得作守节的打算吧?”
“守节?”小白菜苦笑着答说,“哪里谈得到?”
“那么,你是另外要找人家啰?”
“这——”小白菜摇摇,“我还没有想过。”
“这我就不懂了!”詹善政是真的困惑,“既不打算守节,又不想再嫁,那么,你要怎么样呢?”
小白菜依然存着遁空门的心思,不过,这是自己的事,而且也得找机会,无须跟人去说,所以这样糊糊地答说:“过一天算一天。”
“过一天算一天?”詹善政突然起了疑心,决意试探一,“阿嫂,你是不是还抱着什么希望?”
小白菜愕然,“抱着希望?”她说,“我不知是什么希望!”
“希望有一天仍旧能姓杨?”
此言一,小白菜的脸大变,惊惶、诧异、疑惑,甚至有些生气,表非常复杂。
这表是詹善政所未曾料到,也不易了解的,不过他很沉着,话已说了,不小白菜的想如何,反正有她一句确实的答复,便是自己的一项收获。
小白菜却无答复,只是反问:“詹少爷,你怎么会这样想?”
“我想得不对?”
“当然想得不对!不过,”小白菜突然觉得,心事既已到了不能不吐的时候,不如快快破,“我倒是很想跟杨大爷见一面。”
接着小白菜便毫无保留地倾诉心事,原以为杨家大妇贤惠,郎多才,而与丈夫分飞,亦非不可能之事,所以一心一意打算着了杨家的门,如何善尽妾侍之。不想有此天外飞来的横祸,而累及杨乃武,虽说事无奈,毕竟疚难释,同时也不知杨乃武究竟对她作何想法,希望能见一面,一方面表达自己的歉疚,另一方面想澄清心中的疑虑。
詹善政未曾想到她会这样直言无隐,既然如此,自己就无须顾忌,该问的话,尽实说好了。
“阿嫂,你说心里有许多不明白的事,是指哪些?”
“我不知杨大爷究竟恨我不恨我?”
“这一,”詹善政想了一说,“我可以代他答复,不恨你!”
“詹少爷,这话,是不是杨大爷亲跟你说过的。”
“是的,他亲跟我说过。”
小白菜很仔细地看了他一,他脸上很诚恳,不像说假话,但总觉得要亲听杨乃武说一句,才能安心。
“还有呢?”詹善政又问,“你还有什么话要问他?”
见了面,千言万语说不尽,但此时却不知有什么要问的话。尤其是在第三者面前,更说不一个所以然。可是,她又实在不能不说,否则就显得自己在说假话,目的只是想找一个借见一见杨乃武而已。
因此,她定定神细想,觉得有件事可问,而且也不妨跟詹善政明说的,是杨太太对丈夫的,是不是由于她闯了这场祸而有了裂痕?
“不会的!”詹善政答复她说,“我是极明白事理的人,而况你们之间的形,她也是早就知的。”
小白菜觉得不必再多说了。因为詹善政回答的话,在安,也就是在拒绝,意思仿佛是:你心里所疑虑不安的事,无足介意。这样,也就没有跟杨乃武见面的必要了。
谁知詹善政却另有想法,问一句话来是她所意料不到的。“阿嫂,”他说,“你如果有机会能跟我夫见一面,会不会再想见第二面?”
这话是什么意思呢?小白菜想,他大概是在怀疑了,自己会得寸尺,仍想缠住杨乃武,实现原来的计议。如果是这样的想法,他就错了。可是,也难怪他!
于是,她不能不表明心迹了:“詹少爷,请你不要错会我的意思!我不是还存着什么私心,那是办不到的事!就办得到,我也不会答应!”
刚说到这里,窗外人影闪过,屋两人都住了。是沈媒婆回来了,手中大包小包拎了好几个。门招呼过了,视线立即落在桌上,詹善政送来的银票,小白菜尚未收藏。
“娘,”小白菜即时账,“这里是詹少爷送来的五十两银。”
“五十两?”沈媒婆有意外之喜。
“十两是送给她来作零用的。”詹善政指着小白菜说。
“多谢,多谢!”沈媒婆倒也脆,对儿媳妇说,“你拿十两,我拿四十两。”
银钱代,告一结束,要跟小白菜说话,此时已经没有机会,便即起作别。
“詹少爷,你吃了便饭去。我买的有酱羊、馅儿饼在这里。”
“不必客气。”詹善政问,“你们哪一天走?”
“现在还不知。”沈媒婆答说,“我们娘儿俩今天收拾收拾,明天一早就搬到刘家去了。几时走,完全要看刘老太太。”
“想来总是用路,船定了没有?”
“还不知。”
詹善政想了一说:“最好你先打听一,有了确实日期,请你到仁钱会馆告诉赵司事一声。也许——”他向小白菜看了一,沉着。
沈媒婆看在里,声不动,只说:“好的!詹少爷,有了确实日期,我去通知赵司事,请他转告你。
如果你跟杨大爷到上海,要我带信或者带什么东西回余杭,请你直接到刘府上来看我好了。刘府上我只认路,说不地名,请你问赵司事好了。”
“我知,我知,如果有信带,我会来看你的。”
等詹善政一走,婆媳俩草草果腹,将不多的行李,略略整理了一,看时候还早,沈媒婆便去要了一壶茶来,跟小白菜在灯闲坐,问起詹善政。
“他是什么时候来的?”
“娘刚走,他就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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