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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“我可以帮这个忙。不过有个条件,以今天为限,一定要办妥。沈喻氏婆媳多羁押一两天,还可以说是收赎银两未曾缴纳清楚;杨乃武是应该立即开释的人,多留一天都不行。”

“我知,我知!我立刻去办这件事。”

浙江司,袁来保派跟班去找杨家的亲属。找来的是杨乃武的妻舅詹善政,袁来保首先向他了喜,然后问他,见到了提牢厅的官员没有?

“见到了。那里说,要等浙江司发落,到浙江司,又不知该问哪个。真是急死人!”

“你不要急!你夫今天一定可以跟你见面,夫妻团圆。不过公家办事有公家的规矩,这件冤狱,令亲跟小白菜本是正犯,要置一起置。小白菜跟她婆婆要缴收赎银——”

“那不要!”詹善政很慷慨地抢着说,“我们替她缴就是,一共八两银。”

“对!八两银。不过,不是八两银的事!沈、葛两家,前一个亲人都没有,收领送回余杭,得要有人负责。”

詹善政一愣,“袁大老爷,”他说,“我们也不是沈、葛两家的亲人。”

“我知,唯其没有亲人,刑才要着落在你们上。”

“这,”詹善政嗫嚅着说,“我就不得主了。”

“谁能主?”

“我。”

“那就请你赶快去商量。”袁来保说,“我在客栈里等你回话。”

袁来保跟詹善政都住在东河沿的客栈,相距不远,等詹善政赶了回去,他的,也就是杨乃武的妻,已经等在走廊上望穿了。

“你夫呢?”杨太太问。

“还有手续要办。”詹善政说,“屋去谈。”

到了屋里,詹善政将袁来保的话,细细说了一遍。杨太太一路听,一路脸就变了。

“这件事办不到!”她一拒绝,“我们一家教她害得好惨!今天还要替她缴赎罪银,送她回余杭,这气怎么咽得?”

詹善政不想他是这样决绝的态度,一时倒愣住了。心里在盘算,事很明白地摆在那里,如果小白菜不能狱,杨乃武亦复如此。但这话一说来,可能会使得她气上加气,成僵局,更难化解,所以想想只有婉转相劝。

,话不是这么说,你也要看开一。”詹善政说,“小白菜虽然有错,可是当年杨大狱私探的时候,她也忏悔过,而且也很听话。因为这样,这场官司才能扳过来。”

“那是因为她自己也要活命的缘故。”

詹善政又说不去了,愣了好一会儿,只能这样问:“那么,怎么办呢?”

杨太太不是不明事理的人,也知这个结不打开,丈夫即不能狱,所以意思也有些活动了,“八两银,我替她。总归倾家产了,也不在乎这一数目。不过,”她很决地说,“要送回余杭,办不到!我连看都不要看她。”

八两银是小事,症结就在领人。詹善政只好实说:“照这样,你的话等于没有说。”

“要我怎么说呢?”杨太太大声地问。

兄弟的也有些光火了,“说来说去,也要怪夫自己不好!”他将一直不肯说的一句话,来,“小白菜为啥不咬别人,要咬他?小白菜也不是存心害人,咬夫来,她自己也是凌迟死的罪名。”

这几句话,就像一个焦雷打来!杨太太好半天作声不得,然后,两行泪像断线珍珠似的来。

詹善政大为不安,“,”他告饶似的说,“是我不好!”

“不怪你!怪来怪去怪你夫。你的话不错,她为啥不咬别人要咬他?”杨太太略停一说,“现在也没有别的法,只有拿钱去晦气,把他们接了来,另外托人送回余杭。”

这不失为一个置之。詹善政便即答说:“好!我就照你的意思去办。,你拿一百两银给我。”

这一百两银,立刻就被詹善政送到袁来保那里,坦白陈明,除了缴纳刑的八两赎罪银以外,其余的作为沈媒婆、小白菜婆媳俩回余杭的盘缠。他一躬到地,哀求着说:“务必请袁大老爷成全。”

袁来保实在不愿意这件闲事。因为他这趟差使,对刑来说,固然毫无差错,但落得巡抚以多少官员革职这样一个结局,即令与己无,总是件非常没趣的事。回到杭州差,不但无劳绩可叙,说不定还会遭杨昌濬埋怨,丝毫不曾尽到疏通调护的责任。如果因为携带小白菜回浙江,路上差错,岂非更增咎戾?

可是,詹善政的态度又是如此,再说,事总也要有个方向。这副担如果自己不挑,就没有人能挑得起来。考虑了一,这样答说:“只好一步一步走。人,我先来,把沈媒婆、小白菜先安置在客栈里。怎么样送回去,另想别法。”

詹善政所关心的是,杨乃武能立即狱,所以对袁来保的主意,自然赞成,当时随着到刑,由袁来保到浙江司去办好了一切手续,可以到提牢厅去领人了。

谁知到了那里一看,刑上上的官儿差役,都等在那里看闹。见此光景,袁来保却又踌躇了。

将詹善政拉到一边,悄悄说:“人太多,太招摇!此刻还不能领人。”

“不能领?”詹善政急得要哭了,“为什么?”

“为什么?”袁来保有些生气了,“你没有睛?这一领了来,你把你夫带走了,留小白菜给我,人家围着看,跟到东,跟到西,叫我怎么办?”

“那么,袁大老爷,什么时候领呢?”

“等我来跟里打个商量,只有到天黑了,人散了来领。”袁来保说,“只有这样,先把她们婆媳住的地方安排好,再雇一辆车等在那里,天一黑,把人领来,悄悄送到客栈。这两件事你去办。”

“是了!”

“还有,里面有开销,你总知?”

“是的。事先打听过了,说是一个总的红包好了。”

“多少?”

“八十两银。”

“带来了没有?”

“带来了。”

给我。”袁来保说,“你去办,办妥当了,到我客栈去等。”

于是,詹善政了红包,自去办事,定好宣武门外一家客栈,是个小跨院,相当隐密。又在骡市雇好一辆篷车,约定午四钟到袁来保所住的客栈等候。然后又回自己住,向杨太太说明一切,方始到袁来保那里去等候。等到午两才等到。一见面袁来保就大摇其:“麻烦得很!”

麻烦的是女监的规矩特重,接取女犯若非父夫兄弟,不得付。袁来保以浙江派来委员的份,自然可以收领,但这一来就成了“公事”,非袁来保所愿,所以涉了半天,竟不得要领。

听得这段缘由,詹善政有个觉,膛像要炸裂似的,涨红着脸息了好半天,才得把那怨气勉压了去,能够开得了。

“袁大老爷,照这样说,沈媒婆、小白菜除非沈仁由余杭赶了来领,她们就一直要关在里?”

“这好像不大合理是不是?”袁来保重重,“照刑提牢厅的话来看,确是这个样。”

“那么,舍亲也就不能放来啰?”

“这是他们不合理。我也替你争了!不过,”袁来保个无可奈何的表,“就争得赢,令亲狱,也是明天的事。”

詹善政想到他,吃尽千辛万苦,所等的就是这一天,谁知等到了,却又横生枝节。自己回去,不知怎么代。不由得冲一句话来:“真是哭无泪!”

这句话在袁来保来说,有不大受得了。他也是受了刑许多气,不想还遭詹善政的埋怨,当然忍不住了。

“这可奇怪了!我是浙江巡抚衙门派来的委员,又不是你杨家的家,凭什么要替你奔走?费心费力跑了半天,落这么一句话。你把我当作什么人?真正岂有此理!”说完,袖一甩,背过去不理他。

詹善政大惊失,悔恨不已,赶上前赔笑说:“袁大老爷,袁大老爷,你老完全误会了!袁大老爷这样帮我们的忙,我又不是畜生,哪有不懂好歹、不知激的理。我是说,刑提牢厅刁难得实在太过分了!我那句牢话,决不是对袁大老爷发的!我罚咒!”

“算了,算了!你罚什么咒!”袁来保发过脾气,心里好过些了,“你们两方面,虽说是怨家,实在是一案同遭冤枉的患难之,大家应该彼此谅、彼此帮忙。你跟你去说,她如果肯面来扮一扮,公事上代得过去,你夫跟沈媒婆她们,今天还来得及来。”

听说杨乃武这天还来得及狱,詹善政又起劲了,急急问说:“袁大老爷,什么叫扮一扮?”

“扮一扮者,让你假作沈媒婆的什么人,随便填上一个名字,案卷里是由妇女来领女犯,就没有什么关系了。”

“这,”詹善政觉得有匪夷所思,“凭空冒沈媒婆的一个亲戚来,他们肯相信吗?”

“无所谓相信不相信,只要公事代得过去。”袁来保说,“不错,沈媒婆有这么一个亲戚,刑不知,可是有我,我证人,说确有这样一个亲戚,刑有了据,公事上就说得过去了!”

“既然如此,什么女人都可以?”詹善政很注意地问。

“是啊!不过要我认识的才行。”

“袁大老爷,只要我认识,你凭我说话好了。”

“噢!”袁来保问,“你有人?”

原来杨太太带来一个仆妇,人很能,而且恰好姓沈,可以冒充为沈仁的妹妹,与沈媒婆便是姑嫂。

袁来保认为这样安排,亦无不可,当即同意了。

于是,詹善政匆匆地赶回客栈,说知经过,带着沈妈去见袁来保,再一起坐上预先雇好的两辆篷车,赶到刑提牢厅,天已经黑了。

幸好事先打过招呼,值班的司狱是个旗人,名叫普恩,为人很啰唆,但心讲义气,所以还能办领人的手续。

其实一切手续都已齐备,独缺沈媒婆与小白菜亲属的一个甘结,所以袁来保一说经过,普恩便问沈妈:

“你姓什么?”

“姓沈。”

“夫家的姓,还是娘家的姓?”

沈妈倒也乖觉,心想说是夫家的姓,与沈媒婆便是妯娌而非姑嫂,当即答说:“娘家的姓。”

“夫家呢?”

“也姓沈。”

“那就是沈沈氏?”

普恩是京里音,而且是所谓“旗话”,沈妈不大听得懂。袁来保赶替她答一句:“对!沈沈氏。”

“沈喻氏是你嫂?”普恩说得比较慢,比较清楚了。

“是的。”沈妈答,“是我嫂嫂。”

“那么,葛毕氏呢?”

葛毕氏是谁?沈妈不知,因为她只知“小白菜”,不知什么葛毕氏,所以愣在那里,无以为答。

“普二爷,”袁来保不能不面来解围了,“你老兄的旗话,她不怎么听得明白,葛毕氏是沈喻氏的儿媳,当然就是她的侄儿媳妇。有她来甘结,再有我证明,不会错的了。”

“当然,当然!有袁大哥在这里,错不了!”普恩不再啰唆,将一张甘结填好“沈沈氏”的名字,让沈妈画了一个“十字”,上一个手印,手续便算办妥了。

“来!”普恩大声吩咐,“带人!”

“慢慢,慢慢!普二爷,”袁来保急忙拦住,“人要分两次领。”

“分两次领?”

“是的。两个人不要见面。”

“啊!啊!”普恩恍然大悟,“冤家见了面会吵架。”

倒不是怕他们吵架,是怕杨乃武与小白菜历劫重逢,抱痛哭,惹许多麻烦。不过这话不必跟他明说,连连:“是,是!是怕他们见了面会吵架。”

“好!先带谁?”

“先带杨乃武吧!”

于是狱卒往男监去带人,过不多久,通监狱的中门开了一扇,走来一个瘸,脸上血全无,但一双睛,极有神,初来时神态自若,一看到詹善政,神大变,一双中,立刻有了泪

这当然是因为看到了詹善政的缘故。郎舅相见,四目泪,久久无语。最后是詹善政先开,“夫,”

笑着说,“冤枉到底昭雪了!快请回去吧,在那里等。”

“噢,”杨乃武问说,“你来了?”

“早就来了!”詹善政一面说,一面扶着杨乃武往外走。

走不到几步,就被袁来保拖住了,“慢慢,你还不能走!”他问,“还有个人怎么办?”

詹善政这才想起来,还有小白菜。她跟她婆婆狱以后,如何安顿,是由自己一手所经理,他人无法代替。但送杨乃武回客栈,亦是一件很要的事。分乏术,不由得踌躇了。

“善政,”杨乃武指着袁来保问,“这位是?”

“噢,噢,这位是袁大老爷。”

詹善政为杨乃武介绍以后,将袁来保拉到一边,悄悄陈明苦衷,请示办法。

“叫你这个老妈送回去,不行吗?”

“不行!我不放心。”

“那就叫我的跟班送回去。”

“这——”詹善政踌躇着说,“似乎也不大妥当。”他心里在想,如果这样任令生人送回去,一定会很不兴。今天这桩喜事,已经波折甚多,最后再以这样近乎轻率不负责任的行动,会引起很大的误会。

“你这个不放心,那个不放心,除非我替你送。可是,我亦走不开啊!”

“当然没有劳动袁大老爷的理。”詹善政万般无奈,只好这样置,“袁大老爷,请你跟他们说一说,舍亲不方便,暂借一个地方坐一坐,等我们把沈媒婆她们领来,再作理。”

这很容易,一说便妥。普恩喊一个差役将杨乃武带到一间空屋里暂坐。于是,詹善政得以带着沈妈,等着领人。

“放沈喻氏、葛毕氏来。”

这一嗓喊得大了,相隔有一段距离,背离而坐的杨乃武也听到了,顿觉血沸腾,五中不安,不知是悲、是喜、是愤、是怜,而不由得就旋转过来,扶着门框,遥遥观看。

看了一看,不见小白菜面。原来沈喻氏与沈妈之间,有一段话还接不上,正在分排。

小小的麻烦是普恩引起来的,如果他只发落沈媒婆,便一无窒碍,偏在无意中说了一句:“沈喻氏,你妹妹来领你去。”

“我妹妹,”沈媒婆愕然相答,“我哪里来的妹妹?”

“喏,”普恩指一指,“那就是!你去吧!”

沈媒婆一看,一个二十来岁老妈打扮的妇人,一个穿官服的“老爷”,还有个后生站在一起,一个都不认识,不由得起了疑问。

媒婆的人,本来胆很大,脸很老,什么地方都敢去,什么人都敢见。但吃过这场官司,完全不同了,惊弓之鸟,疑惧。

她是媒婆,对于大家买妾,固是行,而良为娼,亦常听人说过。加之在女监里无事,听“同难妹”闲谈江湖上各骗盗窃的奇异事,越发生了戒心。此时不仅对于凭空冒来的一个妹妹,不肯承认,詹善政的来历份可疑,甚至穿着七品官服的袁来保,在她看来都是一个假官。

沈媒婆当然不是担心自己,“人老珠黄不值钱”,况且老而又丑,她很有自知之明,决没有人在她上打什么主意,但是小白菜却不同了!平时因为罪名轻重不同,监禁的地方,相去甚远;死刑女囚,一直关在监狱最,也不“放风”,所以除了一起“过堂”,能够遥遥望一望以外,在监狱中从未见过,一直到这一天释放,才第一次得以相会叙话。

沈媒婆看人的光是不同的,看女人是用男人的光来看,觉得儿媳妇更动人了。在监狱中不见光,肤变得更白,稍微显得丰满些,女人的味更足。最大的变化是,从前笑,多嘴,不免还有小家碧玉的轻狂相;如今三年多磨炼来,沉默寡言,反觉端庄,竟有些大人家少的模样。除了一双手,因为受刑的缘故,有两只手指变了形之外,真正是无可挑剔的等人才!

这样的人才,少不得会有人打主意,沈媒婆怕是有人设计行骗,让这个不相识的“妹妹”领了去,儿媳妇就落在人家手里了!那时卖,听人摆布,何去诉冤枉?因而打定了主意,来人真相不明以前,决不跟人家走。

“老爷!”她斩钉截铁地说,“我没有这样一个妹妹,谢谢她的好意,我们婆媳,用不着她来领。”

听得这话,袁来保着急了,想一想,指着詹善政问说:“他,你认不认识?”

“不认识。”沈媒婆摇摇

“他是你们余杭人!”袁来保向詹善政说,“你说两句你们余杭的土话给她听。”

于是詹善政说:“我姓詹,家住南乡。”

是地地的余杭音。谁知沈媒婆的疑虑,不仅未释,反而加重,她认为若有人设局诈骗,多半来自余杭。因为“小白菜”三字,在余杭的名声极响,别地方的人则未见得知

“同乡也没有用!越是同乡,越容易——”沈媒婆咽唾沫,把未的“坏心思”三个字,吞了去。

“他不是别的同乡,你知他是什么人?”袁来保说,“他是杨乃武的舅!”

此言一,默默坐在屋角的小白菜倏地抬,看一看,将视线收回;而沈媒婆却一直盯着詹善政看,心中疑惧越,冲:“他姓杨的要把我们婆媳怎么样?”

“嗐!”袁来保大困扰,误会越,忍不住发了脾气,“沈媒婆,你这个人怎么不通气?我好意劝得他来替你缴赎罪银,领你狱,还要送你回余杭。你不但不领,还瞎起疑心,真正岂有此理!”

这在沈媒婆听来,越发是个骗局了。“杨家跟我们是冤家,”她说,“哪里有这样好的事,肯替我们婆媳缴赎罪银,还送我们回余杭!”

“这有个缘故,”袁来保立即解释,“杨乃武跟你们婆媳,要放一起放,杨家为了他们自己,所以不能不帮你们的忙。这你该明白了吧?”

“还不明白。”沈媒婆摇摇,“姓杨的已经放去了!”

意思是既说要开释一起开释,则杨乃武又何能先狱,可见得是谎话。世上有如此难缠不明的人,袁来保火冒三千丈,懒得再理她,转脸对普恩说:“普二爷,你听见了!这个妇人刁恶得很!既然她不识抬举,请你仍旧收监。我负责,等把今天的事料理完了,明天我结来领人,领来拿她递解回籍!”

普恩心想,递解回籍要有浙江巡抚衙门的公事,顺天府才能受理,开始将犯人解送境,然后一站一站递相解送,直到犯人的原籍为止。不过,沈媒婆不会懂这公事上的手续,不妨吓吓她。

于是喊一声:“沈喻氏!”又说:“这位浙江派来的袁大爷的话,你听见了?”

“是!听见了。”

“你知什么叫递解回籍?是当犯人那样押解回去。到了一个县份,先拿你过堂,监狱,第二天早晨放来,再过堂,方始解走。到了一县,又是这样。公事公办,毫无通!我真不明白,你何苦敬酒不吃吃罚酒?”

到得这时候,沈媒婆才知自己的态度太了一,便赔笑说:“我也不是不识抬举,敢得罪那位袁大老爷。不过,不大相信杨家,只怕袁大老爷也不大清楚,我们两家的怨,结得多!”

“你的意思是,不相信他,”普恩指着詹善政说,“是杨家派来的人?”

“不是不相信,是不认识。”

“那容易!”普恩问,“杨乃武你总认识啰?”

“烧了灰也认得。”

“那就叫杨乃武来证明!”普恩大声说,“把杨乃武找来!”

杨乃武与小白菜见面,也正是詹善政要极力避免的事,所以他很着急地说:“不行!不行!”

话说得急了些,普恩认为太不礼貌,不由得大为光火,拍着桌,大声呵斥:“什么不行?”

“噢,老爷不要生气!”詹善政急忙解释,“杨乃武跟葛毕氏是冤家,见了面会吵架,替老爷添麻烦。”

“这话实在。”袁来保替詹善政说好话,“普二爷,他绝无不逊之意,不要生气,不要生气。”

经过这番折冲,普恩的气是消了,杨乃武也已经走过来了。

杨乃武倒不是普恩派差役请来的,而是遥遥望见局面僵持,不知是何缘故,自动面了解一,当然也有帮着设法解决难题的打算在

这一面,立即引起在场所有的人的注目。詹善政见此光景,不但着急,而且也痛苦,因为杨乃武那一瘸一瘸、步履艰难的样,看在里,于心不忍。

因此,他毫不迟疑地迎了上去,扶着杨乃武说:“夫,你不息一息,啥?”

“你们在那里讲什么?”

“说来话!总而言之,是一麻烦。不过,上就要好了,你先请去坐一坐,息一息。”

说着,詹善政又将杨乃武送回屋里。等回到原势急转直,沈媒婆已经肯认沈妈妹妹了。

这因为第一,是袁来保的申斥,与普恩以威吓作开导所生的效果;第二,看到詹善政将杨乃武扶回去,证实他们确是至亲,疑虑消失,才是她能放心的主要缘故。

可是第二个难题又来了。杨乃武要送回去,沈媒婆与小白菜也要安置。去安置的客栈,是詹善政所订,必得他去料理。而杨乃武既不便托袁来保送回家,更不敢叫沈妈陪送。分乏术,詹善政大踌躇。

这番为难的形,还不便明说,袁来保却在了,“走吧,走吧!”他说,“还等什么?”

詹善政无奈,只能叫沈妈暂且陪着沈媒婆与小白菜,自己先去扶着杨乃武,了刑边门,安顿在车里,然后再回来招呼。谢了袁来保,男归男,女归女,两辆篷车直向东河沿而去。

先到安置沈媒婆与小白菜的客栈,代过了,沈媒婆却不肯放詹善政,“詹少爷,承你的好意,拿我们婆媳安置在这里。不过,”沈媒婆对常人到为难的事,向来能顺利,“詹少爷,你救人要救彻底,我们婆媳举目无亲,你就是亲人,说不得一切都要赖在詹少爷你上了。”

“怎么?”詹善政诧异,“你的话我不懂。”

“那就再说明白一,詹少爷你还不能走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为的是有几件事要跟詹少爷说——”

“不,不。”詹善政打断她的话,“回再说,我先要把人送回客栈。”

“我知,杨太太在等杨大爷,当然要先送回去。不过,詹少爷,我们先小人,后君愿话先说明白,耽误了杨大爷的工夫,我等等磕赔罪。”

“我也不要你磕赔罪,不过,我也没工夫跟你多说。”詹善政灵机一动,对沈妈说,“你在这里当‘押’,回我来接你。”

沈妈对这位舅少爷十分信任,唯言是听,当然就说:“好的!我在这里陪我这位。”

原来沈媒婆与沈妈在车里已经认了妹,詹善政急于脱,不暇细问,只说:“好,好!你们先叙叙。”

其实沈妈已经劝过沈媒婆,不必留詹善政,有她在这里暂且相陪,尽可放心,詹善政决不会留。但沈媒婆却有不便说的话,必得詹善政。此时沈妈已经看她的为难,所以赶将詹善政拉到一边,悄悄说:“舅少爷,倒不是她怕你不再她,实在是连吃晚饭的钱都没有!”

“噢,噢!这是我疏忽。”

原来京师的客栈分为两,一宿全备;一是供宿不供膳。詹善政替沈媒婆订的是后者,膳自理。如果是面客人,客栈伙计当然可以代为叫茶叫饭,柜上记着账连房钱一并计算;而这两位堂客,甫经狱,又是詹善政代订的房,并未代垫账,店伙怕赔累,不肯替她们担待。这就是沈媒婆的难言之隐。

詹善政掏了五个银圆,由沈妈转,才得脱。沈媒婆见了这白的五块银洋,亦就神抖擞了。“妹妹,你不要说我馋!”她说,“监狱里,天天盐菜黑面馒,吃得我里的油都刮净了!

今天要好好吃一顿了。”

于是叫了伙计来,取一块银圆吩咐他去备饭。问她喜吃什么,她想得到的,只有两样东西:红烧、白米饭。

“那么,侄媳妇呢?”沈妈问。

中的侄媳妇,当然是指小白菜。她茫然地答说:“我不知要吃什么,想不起!”

这是实话,三年多以来,除了押解京那一段日以外,她没有在外面吃过饭,有些什么好吃的,一时真的想不起了。

“少,”店伙说,“你只说,吃面、吃饼、吃饺,还是大米饭?我替你支。”

“我不知,什么都可以,只要吃饱就好!”

这一句“只要吃饱就好”,听来令人酸楚,沈妈忍不住说了句:“每样都来一好了。”

“是了!”

不一会儿,店伙带着饭馆里的小徒弟,提来一个大盒,有酱猪、白米饭,一个炒合菜带帽,一大盒酸辣汤,八张家常饼,四十个羊白菜馅的饺,还有一碗把儿条的炸酱面。

“恐怕吃不,没有敢多要!”店伙算账,这一桌,合起来才八七分钱。

“来,来!趁。”

沈媒婆说得一声,先坐了来,扶起筷,狼吞虎咽地埋大嚼,小白菜却似乎胃不开,撕了饼,慢慢在中咀嚼,睛望着菜碗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“吃嘛!”沈妈对她颇有怜惜之意,不断地夹菜到她面前的碟里。

吃完一大碗白米饭,又找补了一张饼,十来个饺,沈媒婆摸摸腹说:“总算吃饱了!”

相形之,小白菜就吃得太少了,半张饼都未吃完。沈妈对她颇有好,格外关切,问她是不是吃不惯面,要不要也像她婆婆那样来碗米饭。她的回答是:吃不

“已经来了,你还愁啥?”沈媒婆劝她,“你就像了一场噩梦,醒转来,就可以掼开了!”

“如果说是一场噩梦,梦也得太了!”小白菜轻声自语,“三年多!我也不知怎么熬过去的。”

“既然熬过去了,就了!”沈妈也劝,“心思放宽来!”

小白菜不作声,好久才说了句:“以后的日,也不知怎么过?”

这句话动了沈媒婆的心境,脸上即时也现了犯愁的神。而沈妈自己是仆妇的份,什么忙都帮不上,当然也就没有资格说什么劝的话。因此,屋现了难堪的沉默。

“三位用完了吧?”店伙来问话。

“吃完了!”沈媒婆说,“剩来的东西,替我留一留。”

店伙答应着收拾了桌,泡上一壶茶来。沈媒婆在这段辰光中,已想好了几个主意,要跟沈妈商量,甚至托她帮忙,所以格外笼络,“妹妹”、“妹妹”短的,十分亲,倒害得沈妈有局促不安了。

就这时候,詹善政又来了。沈媒婆一见先歉:“詹少爷,实在对不起。我真正的狗咬吕宾,不识好人心。不过,不知者不罪!詹少爷请你不要生气!”

“好说,好说!事过去了。现在,我来代清楚,说过的话,一定算数,把你们婆媳送回余杭。

不过,这件事要有工夫去办,这两天,你们知的,我也很忙。请你们耐心地等一等。”

“是的,是的!詹少爷,都靠你费心。你说等几天,就等几天。今天,”沈媒婆指着沈妈说,“我跟我新结的这位妹妹,十分投缘,想留她住一晚。詹少爷,请你答应。”

这有答应不。詹善政此来,就是为了把话代清楚,好带沈妈回去,为杨太太供奔走,因而摇摇说:“这一实在对不起了。家里好多事要等她去,明天再来陪你吧!”

沈媒婆无奈,只得将沈妈放走,但一再嘱,第二天一定要来,沈妈不由主,不敢应承;詹善政无奈,唯有允许。

等沈妈一走,沈媒婆叹气说:“真是,想想也愁,往后的日怎么过法?”

“我想好了!”小白菜平静地回答。

“你想好了!”沈媒婆很兴地问,“倒说给我听听看!”

“我去尼姑。”

沈媒婆一听大惊。她在狱中过好多盘算,就是没有将这一况盘算在,因此,一时无从置答,愣在那里,半天开不得

“我想过多少遍了,只有这一条路!”

左思右想好半天,沈媒婆方能说一句话:“你这个念是怎么来的?”

“我想过多少遍了!前世作孽今世苦,只有修修来世。”

“来世是来世,享福受罪,哪个也不晓得。我只晓得今世!”沈媒婆说,“日总要过的,你年纪轻轻,怎么想到这条路上去?”

“娘!”小白菜噙着泪说,“我是死过两三回的人,人的乐趣,一都没有了。再说,过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,只有去尼姑,靠施主布施,清茶淡饭,勉去。”

提到“过日”,沈媒婆觉得话就好说了,“这你倒用不着发愁!我说日难过,是前,回到余杭就有办法了!”她说,“本乡本土,多的是熟人。我还得动,能够大人家,穿房,挣钱的路多得很。有你我的帮手,更加活络。媳妇,你听我的劝,打起神来,重新人,好日还在后!”

“不会有好日——”

“哪个说?”沈媒婆急忙抢过话来说,“媳妇,你总要把心放宽来想。我现在儿没有了,你爷又不中用,我只有靠你——”

“靠我?”小白菜也打断了她的话,“靠不住的!”

“靠得住,一定靠得住!”沈媒婆有信心地说,“我们婆媳一场,你靠我,我靠你,只要你听我的话,一定能替小大争气,把一份人家撑起来。”

提到死去的丈夫,小白菜不免心中一动,不怎么说,自己对死者是有疚歉的。如果能有办法可以为死去的丈夫尽心,弥补自己的疚歉,自不妨考虑。

这样想着,便不作声。沈媒婆当然知,这是被说得心思活动了的表示,便越发不肯放松,想一想,很起劲地说一番话来。

“媳妇,你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,你现在的名气好响好响的了!回到余杭,大人家老太太、少,都会想认识认识你,听你谈谈受冤枉的苦楚。那一来就有许多生发,譬如卖首饰,卖人参、桂这些贵重的药,是没本钱的好生意。一个月一两笔,就够了!”

“娘,你也说得太容易!这贵重东西,要大本钱,你倒说是没本钱的生意!”

“自然是没本钱的好生意!我说个理你听,首饰有珠宝店,人参、桂有药行,先去拿了货来,卖掉结账,要什么本钱?”

“原来是经纪!”小白菜问,“人家几十两、几百两银的货,会放心给你?”

“所以要你啰!我,人家不放心,你去就不同了!为啥呢,就因为你是有名气的人了,晓得你有路可以卖得掉,等于请你‘跑街’。你想想,我这个理通不通?”

话是说得很动听,但小白菜总觉得有些地方很不对劲,只是甫经狱,换了一个环境,使她分心的事太多,以致一时无法集中思虑,去思索是如何的“不对劲”,因而只有默然无所表示。

“媳妇,”沈媒婆突然自我纠正,“不对!现在也不是啥媳妇了,是女儿!”

由儿媳妇变为女儿,关系越发亲密。小白菜固然觉得安,但更多的是负荷不胜的责任。然而她无法辞谢婆婆的好意,总不能说,我只要你葛家的媳妇,不要你沈家的女儿!因此,依旧保持沉默。

沈媒婆却发觉自己在无意中作了一个极好的安排,颇有喜不自胜之。原来,她的最后打算是把小白菜嫁去,当然是为富家妾——甚至杨乃武如果有意,亦不妨考虑,只要大大地换得一笔财礼就行。但将寡媳卖与人为妾,似乎名不正、言不顺,颇有滞碍;认作女儿,则婚嫁唯父母之命,就没有什么可受批评的了。

于是,她喜滋滋地说:“女儿,你只要听娘的话,包你有好。你年纪还轻,还有大半辈的好日在后。你先帮我一两年,等我把自家撑起来,我一定替你好好寻一份人家,嫁过去享福!”

这话说得小白菜一愣,觉得婆婆这个念匪夷所思。她从来都未曾有再嫁的想法,此刻提了起来,试着去想一想,首先就意识到自己的遭遇,随即自我震动了!

“谁会要我?”她悲伤地说,“我的命苦!”

这话说得沈媒婆亦是一愣,自己觉得有不可思议,了一世的媒婆,竟连这一都不曾想到,“女儿”不但命苦,而且是极“”的命,克夫之外,自己亦受刑伤,而到是个家破人亡的结局。这是俗语说的“扫帚星”,谁敢亲近?

转念到此,大为沮丧。不过媒婆的,不相信会有嫁不去的女人,更不相信会有嫁不去的漂亮女人,只是易嫁不易嫁而已。于是她自己鼓舞了。“没有那话,”她说,“你命中的磨难已经过去,刑克也应过了!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,我看得多了!”

接着,她举了好多例,大多是寡妇再醮以后,如何了一步“帮夫运”,以后儿女满堂,白偕老,借以证明克夫只一不再。这些例,小白菜亦不知是真是假,不过,隐隐地也到安

第二天上午,詹善政来了。使沈媒婆到意外的是,还有“袁大老爷”,当然,他是穿了便衣来的。

一共一间屋,小白菜无从回避,也只好腼颜相见。

等沈媒婆很殷勤地过谢,詹善政指着袁来保说:“袁大老爷有件事想告诉你一声,你家品莲的棺材,没法盘回去,想葬在京里。你的意思怎么样?”

原来这是袁来保昨夜在灯盘算来的一个主意。照此办法有几层好:第一,盘运灵柩,费甚,就地埋葬,无非找块义冢地,草草料理,费用要少得太多;第二,省事多多,而且沿途不受拘束,譬如路不通,改为起旱,了无窒碍;若有一尸棺在,即无此方便。第三,如果盘运葛品莲的尸棺回余杭,则老母遗寡,理当伴灵,就怎么样也不能拒绝沈媒婆、小白菜随同回乡的要求了。

有此三层好,袁来保决定照此办理。拉了詹善政来看沈媒婆,其实只是关照一声,并非征求她的意见。现在听詹善政是询问的语气,与自己的原意不符,怕沈媒婆提异议,势必就要费一番去说服,岂不麻烦?

因此,他先发制人地说:“棺材押运到京,是奉旨办事,公家有盘缠发来。如果运回去,并没有盘缠。这笔费用不轻,我赔不起。如果你们不愿意葛品莲葬在京里,要运回余杭,你们自己盘灵好了!”

“这个,”沈媒婆大摇其,“我们娘儿两个跟没脚蟹一样,自己都走不动,哪有力量盘一灵回去?”

袁来保不作声,他的要挟已收到预期的效果,面的话,就得旁人来说,而詹善政亦当然会帮腔,“我看葬在京里也好!”他说,“秋有人替你家品莲上墓照看,反倒省了你们的事!”

“哪个?”沈媒婆急忙问说,“哪个替我们品莲去上坟照看?”

“会馆啊!”詹善政告诉她说,“各省在京里的会馆,都有一块义冢地,同乡到京,倘如一病而亡,家乡没有什么亲人,或者家属没有力量盘灵回去,都葬在会馆的义冢地里。秋两季会馆值年的执事,一定要去上坟的。”

沈媒婆生多疑,心想,一定有啥样,最好想明白了再说。但小白菜却先开了,“这样办也很妥当。”她说,“就请袁大老爷费心好了。”

听得这样说,沈媒婆亦只好同意,不过,不是没有条件的,“那么,我们娘儿两个呢?”她问,“是不是跟袁大老爷一起回去?”

“不是,不是!”袁来保指着詹善政说,“他会替你们安排。你们谈谈,我有事要走了。”

“慢慢,袁大老爷请留步。”沈媒婆急急问说,“我儿安葬的事怎么说?”

“我就是替你们去办这件事!等跟会馆里商量好了,再通知你。”

说完,袁来保扬而去。詹善政便坐了来,谈她们回余杭的事。沈媒婆心里明白,以后一切,至少是在回到余杭以前,全要仰赖对方。事实如此,“冤家”二字,必得丢开了!

因此,她的态度完全改变,很关切地问:“杨大爷夫妇总算相会了!想来一定是抱痛哭了一场?”

“是啊!”詹善政答说,“等于是隔世相逢,哪有不伤心的理?”

听他们在谈杨乃武,小白菜觉得刺心,随即站起来,顺手捡起换来的一件罩衫,往外走去。这是特意装作去洗衣服,借以躲避。

詹善政就坐在门的小椅上,门一定要从他边经过,不知怎么,小白菜突然一阵心慌,手中的衣服掉落在地上,正在詹善政脚边,急忙弯腰去捡,整个脑后便都呈现在詹善政的,只见黑发如云,不施膏沐而自然光亮,衬着她那段白如凝脂的颈项,令人有惊心动魄之。詹善政不由得在心里说:真是尤

“詹少爷,请你把脚抬一抬!”

詹善政听她这么说,才发觉自己将她掉在地上的衣服踩住了,“呃,”他歉然地说,“对不起!”

说着,一面将右足移开,一面也弯腰帮她去捡。无巧不巧,两只手恰好碰在一起,彼此都急忙往回缩,而再伸手去时,不约而同地又碰在一起。

这一,詹善政缩回了手,便不再伸去了。等小白菜自己捡起衣服门时,他仍在回味两次肌肤相接,所领略到的那腻不留手的觉,以至于连沈媒婆说些什么,都听而不闻了。

“詹少爷!”沈媒婆的声音提了。

“噢!”詹善政微微一惊,发觉自己有些失态,不免发窘,搭讪着问,“你在里,有没有吃苦?”

所谓“里”,当然是指刑监狱。话一,詹善政不免失悔,随抓了一个很不适宜的话题。而沈媒婆却正中怀,监狱里的形,自己不便先陈,难得他问起,恰好诉一诉苦。

“苦啊,苦吃足。”

由此开始,沈媒婆便大谈狱中苦况,谈完她自己,又谈小白菜。而语气中不时表示,她们婆媳所遭的是无妄之灾。

詹善政默然。心里在想,杨乃武不更是无妄之灾?如果不是小白菜诬供,又何至于有此九死一生、倾家产的悲惨局面。

“詹少爷,”沈媒婆终于谈完了,又问到杨乃武,“杨大爷的一条,好像坏了!”

“坏了!”詹善政想发一两句牢,但实在不忍责备小白菜,所以话到边,又咽了回去。

“不过,杨大爷是用心思的人,行动不大方便,也不要。”

“话不是这么说。”詹善政不愿多谈,急转直地问,“你们在京里有没有熟人?”

“哪里有?”沈媒婆大摇其,“真正叫举目无亲,两漆黑。一切都要靠詹少爷了。”

“我也很忙,自己有自己的事,你不是不晓得。我的意思是,如果你们有熟人可以投靠,最好自己想法。”詹善政略停一又说,“至于回余杭的盘缠,我可以帮个小忙。”

沈媒婆发觉詹善政的气变了。本来是一应承,包送回余杭,现在只是“帮个小忙”,这中间甚大,不能不说个清楚。

“詹少爷,救人救彻,如果是这样,我们婆媳只好死在你面前了!”

话说得如此严重,詹善政的心凉了!本来是想减少麻烦,如今看来,麻烦不但不能减少,而且如不能当机立断,速作了结,麻烦还会越来越多。

有此了解,反倒死心塌地了。凝神静思,送沈媒婆回余杭,共有三个办法,第一是仍旧拜托袁来保;

第二是辗转去求同乡京官,看有什么便人可以带她们回去;第三是拜托会馆想办法。

袁来保那里,大概没有什么希望;辗转去求京官,亦是很渺茫的事;只有托会馆是条路。詹善政心想,会馆本有照料同乡的义务,而况,自备盘缠,只要力,不必钱的事,总比较好办。倘或不惜小费,能够在会馆司事中“意思意思”,那就更是无往不利了。

主意是打定了,不过找哪一会馆,犹待考量。浙江的会馆,除了全省都有份的“全浙会馆”以外,各府各属,甚至大的县份,都有单独的会馆。詹善政最熟的是“仁钱会馆”,仁是仁和,钱是钱塘,即是杭州城厢外,所谓“附郭”的两县。这两县跟余杭县没有关系,但同属杭州府。再说,只要将沈媒婆与小白菜送到杭州,也就等于到了余杭。

这样盘算来,觉得事不宜迟,便起

“我们现在就去找人。把你们婆媳俩的事,说定了它,也了掉一桩麻烦。”

“请问詹少爷,是去找哪一位?”

“仁钱会馆的赵司事。”詹善政说,“会馆里晓得同乡的形,哪一个来,哪一个去,倘有靠得住回杭州的人,贴他船钱饭钱,不就把你们婆媳带回去了?”

“这好!谢谢詹少爷,我们就走。”

将小白菜从走廊上唤了来,沈媒婆明动向,代她看守门,随即就跟着詹善政走了。

走到半路,詹善政想起上不曾带钱,如果谈妥了,当时就把一切费用了给人家,岂不漂亮?因此,经过自己的客栈,嘱沈媒婆在外稍候,去将他叫来,尚未动用的一百两银票揣在上,顺买了四礼,一直就到仁钱会馆来看赵司事。

赵司事为人很心,跟詹善政相的日虽不多,但很投机,听他明来意,一就答应帮忙。

“我晓得有两家人家,要回浙江。”赵司事说,“一家是选了云南的知府,老太太嫌路远,又有瘴气,愿回浙江,船都定好了,大概十天半个月就要动;还有一家是奔丧回杭州。看看哪家肯个顺。”

“那就拜托了,”詹善政说,“应该贴补的船钱伙,也请你谈好一个数目,决不敢少。”

“那好说,那好说!我今天午就去,晚上就有回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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