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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(2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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官客就不同了,六支朱,撑起一个飞帘舱旁翼栏,可倚可坐,形如亭榭。达官贾邀客游,一请都是好几船,首尾相衔,关至虹桥,面开阔,舟可相并,往往三船并行,宾客隔舟笑语,远望如神仙中人。

“为什么不一起南?”

酒船以外复有歌船。这船的构造又自不同,棚平台,在画舫前面,逆向而行——其实仍是同一方向,譬如都往北行,画舫面北,而歌船面南,与画舫相对,以便观赏。

“乞犹复猖狂,你这个人真是无药可治。”魏仲英笑着说了这一句,脸转为沉重,“我亦侥幸在故人之列。不过,恐怕不能多尽绵薄,这几年——”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他握着她的手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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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知、我知。”龚定庵打断他的话说,“你亦是想‘双斧伐桃’的。这一回,请你不必费心,一个何亦民,一个卢心农,我靠他们两个人就够了。”

“西亢”之西为山西。山西亢家,富甲天,据说是无意中获得了李自成由北京西窜,委弃于太行山谷之中的辎重所致。“西亢”在扬州经商时,在小东门构筑园,沿城河造屋一百间,以容宾客,仿佛秦淮河房,土著称之为“百间房”。亢家后来经营失败,收业回山西,那座园以贱价售,但因这座园太大,“买得起,养不起”,而豪于资“养得起”的大盐商,倒又不如自己称心养意,新起园林,不屑捡此便宜,所以久久无人问津。

“我打算两千两银,一半已有着落,卢心农现任的甘泉令,应该亦能给我凑一半。”

凡事莫不有因缘,而久之亦成鸿雪。虽然,不可以概论也。造缘者致其巧举以与人,人受之漫不经意,皆以鸿雪视之,不著语言文字而定之,直自空耳。不知人世之缘,先在父母,继则君恩,此后则官民、姻亲、友、山川、晴雨、动植,皆有语言文字在也。

“我叫小云。”她转脸问魏仲英,“魏二少,你说龚大少是杭州人?”

名为歌船,自然不一定非歌不可,滩簧、评话、戏法、十番鼓等等,皆可娱客,但以清唱的等级最,或南曲,或北曲,用笛、三弦、鼓板三样乐伴奏,有时亦可加上笙。角则概分为两类:引吭歌的外净、老生,名为“大咙”;相对地,用假嗓的小生与旦角,便叫作“小咙”。

“真的?”小云的双更大而且圆,中是惊喜的神

于是龚定庵便改了用扬州话跟小云谈。她很伉,有问必答,毫无风尘中忸怩作态的习气,龚定庵颇为心许。

“正面颂扬要摆在最后,仍旧要从侧面谈起。”龚定庵略想一想,笔如飞,一气写完:

“龚大少不但苏州话说得好,”魏仲英接,“扬州话也呱呱叫!”

后来有个败落盐商家的林寡妇,光超人一等,看准了经营茶肆大有可为。原来扬州寄生于盐商、盐官的“客”,不知凡几,每天纵有“公事”,不过“盐公堂”等到一到,应个名而已,日常多暇,消遣的地方有二,一是茶肆,二是澡塘,即所谓“上午”。既然是一上午勾留之,当然要找个舒服的所,饮馔、侍候周到,且有泉石木,可供观赏,独既佳,会客更宜,多几文,不足萦怀。在这样一了解之,林寡妇买了亢家园,改名合欣园,还有块“活招牌”,就是林寡妇的女儿林大姑。

小秦淮为家汇聚之区,最有名的一家在合欣园,原是亢家园旧址。扬州的盐商原籍大多为皖南,但康熙年间以“北安西亢”居首。安是安岐,字仪周,号麓村,别号松泉老人。他是朝鲜人,不知以何因缘,投康熙朝权相明珠门,领了明珠家的本钱,经营盐业而致富,生平于鉴赏,收藏极富,扬州盐商好附庸风雅的风气就是他带起来的。不过安岐讳言他的,只说是天津人,所以称之为“北安”。

“你怎么不声不响就来了?也该先给我一个信。”

扬州有新旧二城,新城在东,旧城在西,所以旧城的东门,恰居扬州之东。旧城南北西三面各一门,南曰“安江”,北曰“镇淮”,西曰“通泗”,但东门有二,偏南的一座较小,就叫小东门,因而通称偏北的“海宁”为“大东门”。这一带自小东门至东关,即是人墨客所最向往的“小秦淮”。

“我辞官了。”龚定庵答非所问地说。

“龚大少,”小云回过脸来问,“你杭州人为什么说苏州话?”

“当然。”龚定庵又写:

“莫非杭州人就不准说苏州话?”

但龚定庵每至扬州,应邀游虹桥,不喜笙歌嘈杂之,所以居停约观龙舟竞渡,另作安排,雇的是“小秦淮”家的画舫。

此姝大、小、细腰、丰,腻发如云,梳一个“到枕松”的发髻,上穿一件其薄如纱的西洋白布衫,映所着的银红肚兜,面是一条杏黄的纱裙,无论容貌、装束,都使得龚定庵被住了。

“是啊。”

主宾六人,侑酒的却只得五名,但向隅的不是主人,而是衣着朴素的一位三十来岁的陪客:此人姓鲍名文箕,经营盐业,已历四世——鲍文箕的伯曾祖鲍志

“来,来!”魏仲英向一个年只十七八的女郎招手,“这是杭州的龚大少爷。”

“还在京里。”

因为如此,合欣园中,渐渐现了余淡心《板桥杂记》中所描写的形,成了名副其实的小秦淮。其中有两家拥有自己的画舫,一叫“藏”,一叫“云”,便是魏仲英这天所用的一艘。

这时候魏仲英约来陪龚定庵的客人,陆续都到了,一共四个人,恰好旧雨新知各一半。主人关照在沙飞上的鸨儿开席,席面由五名侑酒的女照料,自破瓜年纪到信年华,少不一,但在龚定庵中,仍算小云为个中翘楚。

“承之至!”龚定庵站起来,连连拱手,“老兄为我谋,至矣尽矣。”

“闲话少说,你趁酒兴,把序文拟来,不必,也不必,你只在‘鸿雪因缘’四字着,写一篇小品就行了。”

来看龙舟竞渡的画舫,有官客、堂客之分,女眷称为堂客,上了船,四面湘帘低垂,由里望外,相当清楚;由外望里,则影影绰绰,全不分明。舱中另设密室,作盥洗之用;船是个平台,却非供眺望之用,而是停放所谓“鱼轩”的女轿;船首的地位亦很宽广,为的是容纳男仆,成排鹄立,越多越够气派。

龚定庵每到扬州,必投宿盐商魏家。主人名叫魏仲英,人颇不俗,二十年前与龚定庵一见投缘,结成至契,龚定庵的狂态以及不近人,即令知,有时亦会闹得不愉快,唯有魏仲英能够容忍,不但他从无忤,而且人亦由于魏仲英的严厉告诫,不敢有丝毫不耐烦之

“好!以兰亭为例,譬解甚妙。不过,总要正面颂扬一番才好。”

魏家有一特设的客房,是个小院落,名为“秋实轩”,专为龚定庵预留,床帐衾褥,日用什,无不常备,龚定庵走了,秋实轩亦即关闭。因为如此,虽然他的同年甘泉县令卢元良留他跟何俊在榻,十分殷勤,龚定庵仍旧持,要住在秋实轩。

“一官归去来,亦是好事。”魏仲英问,“宝眷呢?”

林家母女经营的手法,人一等,首先是将大门扩大,足容双车并行,门辟广场,以容车。尽,一朱栏回廊,通到一座敞厅,题名“秋荫书屋”,这里的茶客,乃片时歇足,旋来旋去;另有好几间雅座,则供整日盘桓的茶客所需,或者避嚣,或者会客,“卯饮申饭”,供应无缺。扬州人讲究吃面,冬天用满汤,名为“大连”;夏天用半汤,浇外加,名为“过桥”。面的本,亦有各样,最好吃的一是,以青鱼煮熟,拆骨和粉制面,叫作“没骨鱼面”,一碗大连没骨鱼面,加上珍贵的浇,足供中人之家一日的用途。

说着,何俊叫人伺候笔墨。龚定庵略略构思,推开酒杯,即席草稿:

合欣园从林寡妇去世后,林大姑忽然失踪,行藏一直成谜,因而闭歇,改为客寓。房客中有个苏州人叫邬抡元,得极好的笛于度曲,而且秉随和,乐于助人,所以家都请他教曲,称之为“邬先生”,狎客则名之为“乌师”,久而久之,成了一个特殊的称呼,江南的通都大邑,女当筵一曲,不是昆腔的笛,“弹”的胡琴,伴奏之人都叫“乌师”。

自正月至秋,虹桥的画舫有各胜会,又名之为市,开时序,有梅、桃、牡丹、芍药、荷、桂、芙蓉等市;又节令行事,有财神会市、清明市、龙船市、观音香市、盂兰市、重市等等,其中又以龙船市为最盛。

序年之书,则有年谱,计在今日,求昔人之谱,莫如宋《苏文忠公年谱》。《苏谱》以光仁和王见大《苏注集成总案》为最详,几乎一事、一言、一笺、一字,皆搜考无遗。吾辈无苏公之望与文,谁其谱之?无能望之于后人,或可求之于在己。今拈一事而以四言括之,或有诗文,或而景,缀而记之,或如《经》之注,或如唐人小记,斐然成一家之言,为近来著作家开此门径,计莫善于此矣。昔年河决于北、湖决于南,近年淮河全奏安澜,岂云鸿雪,应更有记,余当拭老目以先睹为快。

侥幸故人仍满,猖狂乞过江淮。”

“我不是这意思。我是不明白,杭州人说苏州话说得这么好。”

我去求太老师,我就想到了你。”何俊说,“你今天就把这篇序拟好了,明天我们一起到扬州去看太老师,当面拿稿请他过目。只要他在稿上署了名,回来我跟麟帅说,是太老师指定你代笔的。面不必我开,麟帅就会问我,该送多少笔,那时有太老师的面在,我就可以狮大开了。”

原来扬州的画舫最盛,尤其是北郊虹桥一带,“扬州忆,第一是虹桥,杨柳绿齐三尺雨,樱桃红破一声箫,驻兰桡”,确是写实。

不过,歌船且行且唱,是乾隆南巡时沿袭来的一规矩,为的是不误行程。扬州本地人不必如此,大多是挑最宽的面,停舟赛曲,以哪一条歌船左右,停篙的画舫多少,来区分胜负。

见亭河帅《鸿雪因缘图说》首卷,属予序之。予知作者纪因缘耳;作者虑视达观者,或嫌其琐也、滞也,而以鸿雪论之,似乎不涉于琐,不泥于迹矣。嗟乎,人生百年耳,俯仰之间已为陈迹。则王右军何必序兰亭之会乎?

龙船市十八天,自五月初一开始。四月最后那天,龙船,五月十八牵龙船上岸,谓之“送圣”。龙船十余丈,以颜不同,区分龙首、龙腹、龙尾三段,四角用枋木悬各彩旗,舟的除了十六支桨以外,指挥的有两个人:一是在船手执钩的篙师,名为“站”;一个是船尾的舵手,名为“拿尾”。龙船除了金鼓齐鸣,竞相争先以外,还有打扮成《封神榜》上“红孩儿”模样的五六岁小儿嬉,名为“掉梢”。嬉的样,有“独占鳌”“拜观音”“指日升”“杨妃睡”等等名目,但最好看的,却是“抢标”。标的甚多,一是一鸭,有小船在画舫间兜卖,其价十倍,游客买了鸭掷中,抢到的可向卖鸭的分钱;一是用各,装了制钱或果以后,谁抢到即归谁所有;最逗人的标的是猪泡,由于太之故,抢到的不住,得而复失,为他人所得,常会引起爆笑。

龚定庵笑一笑答:“我念一首诗你听。”接着朗

写完第一段,拿给何俊看,他很满意。“平空起笔,而‘鸿雪因缘’作何图,作何说,大致已可窥见。”他说,“探骊得珠,语浅而意,正宜如此。你写第二段吧,应该主人翁了。”

将《鸿雪因缘图说》作了新的诠释,看成自订的年谱,便定了这本图说的境界。由于“鸿雪因缘”取义于苏东坡的诗:“人生到知何似,应似飞鸿踏雪泥。泥上偶然留指爪,鸿飞那复计东西。”因而顺笔带“苏文忠公年谱”,他的“一事、一言、一笺、一字”,皆有人搜罗考据,见得麟庆此举,师承有自。“吾辈无苏公之望与文,谁其谱之?”话说得很率直,但却正是为阮元占前辈份之,而受者亦不应以为嫌。最后提到麟庆治河的功绩,“岂云鸿雪,应更有记”,当拭目而俟,是不恭维的恭维。何俊对这篇文章,相当满意,同时他也相信,麟庆与他会有同

“黄金脱手赠椎埋,屠狗无方百计乖。

“真的够了?”

外庖自称为“厨”,称同行便叫“厨行”。如果有人请客,先租好一只沙飞,指定了时间、地,到时候厨带着手来了,一切料、餐,厨行必备的,装两个箩筐,由一名工挑了来,称为“厨担”,但厨刀、勺,则由厨用一方白布包好,随携带,名为“刀包”。开宴时,或者且饮且行,或者觅一胜,泊舟聚餐,大致以后者居多,朱竹垞的虹桥诗“行到虹桥,绿杨如荠酒船来”即是描写在柳荫飞觞醉月的景。

“不见得!”魏仲英沉了一会儿说,“再说吧!不够再想办法。你应该到扬州来过节,不过还好,赶上了‘龙船市’的尾。”

由于画舫不设炉灶,所以如作竟日之游,官客船之后,必有酒船,这船,名之为“沙飞”,阔人家往往自备,上船执役的,自然是家庖,但外庖的亦很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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