笋、老豆腐之类切丁,拌上切得极细的菜泥;甜的比较讲究,要用松、桃、黑枣之类,也是切碎拌菜泥馅。
“要说秘诀也只有一句话,”刘姑太太说,“馅儿除了菜泥以外,别的都要先用上好麻油炒过,油要多。”
“怪不得!”宋嫂说,“我怎么会这样滋。”
在刘姑太太说话时,龚定庵与宋嫂都已吃完了两个包,面却未动,搁着喝茶。刘姑太太便说:“宋嫂,你请来过,我有小事托你城一办。”
这是托词,实际上是刘姑太太跟她有话说。宋嫂当然也料到了,所以不等她开,便即问:“你老人家看,有没有缘?”
“怎么没有?不过,缘也不是结的,我先要清楚。”
“当然,一定要问清楚。你老人家尽说,我晓得的,上回复你,不晓得的,我去问来跟你说。”
“那龚大少爷是怎么回事?”
宋嫂原已将燕红的来历,跟刘姑太太谈过,不过她所知有限,而且只夸赞燕红如何符合清客的条件,对于跟龚定庵的关系,只说得一句:“这是上海龚大人的大少爷托我的。”如今刘姑太太看龚定庵跟燕红,不止于相识而已,恐怕将来会有纠葛,所以首先要问明白。
“是这样的,她姓薛,名字叫燕红,原是好人家的女儿。龚大少爷在苏州结识了她,替她典了房,是要讨她回来的。哪晓得她命苦,龚大少爷为她受了许多累,害他老太爷都落了不是。燕红自己,娘死了不说,还有人算她娘的女婿,替丈母娘买棺材、办丧事,事得不好收场了。燕红没法只好剪了发尼姑,到杭州来投奔龚大少爷——”
“慢一,慢一!”刘姑太太问说,“她既然了尼姑,怎么又来投奔龚大少爷?是不是想留发还俗,仍旧龚家的姨太太?”
“喏,误会就在这里!刘姑太太,连你都这样在想,就难怪龚家大少疑心了。”宋嫂放低了声音说,“他们大少我也见过一回,人不大说话,是个厉害角,听燕红说要寻尼姑庵落脚,将计就计,把她送到一座白衣庵,叫那里的老师太耳目,看住燕红,不要跟她们大少爷来往。燕红为这一,心里不舒服,决意要离开白衣庵。”
“宋嫂,”刘姑太太面凝重地说,“照这样,我就不便邀她来了。”
宋嫂亦已发觉自己的措辞欠妥,立即答说:“刘姑太太,你当是她要离开白衣庵,是为了跟龚大少爷来往方便?不是,不是!燕红倒真是看破红尘了,龚大少爷读书的人,也不会那没品行的事。如果说她有还俗的意思,那就叫龚大少爷另外找一地方住好了,何必还要住庵?”
“这话倒也是。不过,我不能不防。”
“不要说刘姑太太要防,我也要防,相信不过的事,我随随便便来经手,不是害你刘姑太太?”
“好了!既然你这样说,我相信你。不过,”刘姑太太沉了一会儿说,“我想还是要跟龚大少爷说明白。”
“噢,”宋嫂问,“预备怎么样说?”
“当然也不能说不准龚大少爷上门,不过——”
刘姑太太觉得不易措辞,宋嫂却很明白,她连连:“我晓得了。偶尔来一来,规规矩矩谈谈天,不好败坏你的门风——”
“不对,不对!”刘姑太太笑着摇手,“她又不是我的女儿,什么门风不门风?”
“那么说,不好败坏刘氏家庵的清规?”
“对,要这样说。还有,不能带她去的。”
“那还用得着说?能带去,就是败坏清规。就是龚大少爷没有来,燕红一个人要去,也是不许的。”
“好了,只要到这一,我就没话说。”刘姑太太接着说,“既然她来同我伴,我当她自己人一样,我吃啥,她吃啥,庵里她算半个主人,跟阿常她们不同的。”
“阿常”便是那装束似姑的发姑娘,此外还有一个老佛婆,这都是月拿工钱,受雇来服役的。刘姑太太的意思,燕红亦可指挥她们二人。
“刘姑太太待人厚,也算燕红的福气。”
“你不要这样说,人家还不知怎么样呢!”
“那,”宋嫂盘算了一说,“你老人家先不要去,我同龚大少爷谈过了来回复你。”
“好!我在这里等你。”
当刘姑太太与宋嫂密谈时,龚定庵与燕红已悄悄计议停当。所以一见了宋嫂,他首先表示态度:“如果刘姑太太乐意结缘,最好不要客气,日天久,不是三两天客的事,用开销,要定个数目。”
“用不着!刘氏家庵有产业的,刘姑太太也是极大方、极厚的人。不过,有句话,龚大少爷,我同你私说一说。”
“没有关系。”燕红接说,“就在这里说好了。”
宋嫂踌躇了一会儿说:“也好,我就直说了。龚大少爷,你来探望的时候,要记牢,家庵有家庵的清规。”
“当然,她会守这里的清规,我更不能无礼的事。还有呢?”
“还有,就是,行动不大自由——”
“我明白了,”燕红说,“我要到哪儿去,一定要有个靠得住的人,跟我在一起。让我一个人门,我还害怕呢!”
这就没话可说了。宋嫂将刘姑太太请了来,彼此都非常兴。但由初次见面,一转而为相伴终生,其间的变化太快,所以燕红与刘姑太太,心理上多少还有些格格不之,好在有宋嫂在中间作媒介,而燕红的事,龚定庵可以一半的主,所以仍旧谈得很多也很。
首先是燕红的用度,虽然刘姑太太表示一切都由她负担,但那一来燕红不免有寄人篱之,龚定庵更不愿无端受惠,他向宋嫂说:“让刘姑太太独力撑持,我心里很不安,一定要有一个比较公平的、彼此分担的办法。”
“这是分。”宋嫂先站在刘姑太太这面说话,“分是不能摆在秤盘上称的。”
“话虽如此,刘姑太太总也不忍让她心里一直有个欠了人债的负担在那里。”
“这倒也是实话。”宋嫂便转过来帮这方面说话了,“刘姑太太,你老人家再想一想。”
“叫我怎么说呢?真的,我实在是无从说起,莫非每个月要记账、算账,到了月底三一三十一分摊?麻烦都麻烦死了。”
宋嫂心想,三一三十一分摊,是叫谁去分摊?当然是“龚大少爷”,他不常在杭州,就算常在杭州,每个月上门去收款,似乎也是件很尴尬的事。
这样转着念,倒有了一个计较,开说:“龚大少爷,我看这样,你买它几十亩西湖田,请刘姑太太的经租账房一起去。每年收几十担谷,公用、客用的,都有了。”
“不错,我原来也是这么想。”龚定庵说,“这件事就托你办了。”
宋嫂既惊且喜。“西湖田”因为有西湖溉,是旱不荒的上等良田,托她去办这件事,照“成三破二”的例规,一百两的产价有五两的中人钱。龚定庵要为燕红买西湖田,总得买五十亩,时价要值两三千两银,中人钱便有一百多两,因而笑逐颜开地说:“龚大少爷,你让我赚一笔棺材本,我要叫阿狗给你老人家磕。”
“小事、小事!”龚定庵说,“你明天叫你儿来看我,我先拿两百两银给你定钱。”
“不忙,不忙!等看好了再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