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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(10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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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见如故,结成好友。

黎明时分,龚定庵已经完卷,收拾了考,去看刘仲范,他正在“补草”——作文章先有草稿,然后誊正,但誊正后有添注涂改,草稿上亦须照样改正,名为“补草”,因为卷解到礼,“磨勘”时发现“真草不符”,便会受罚。

上就完了。”刘仲范抬看了他一说,“一起走。”

“不忙,不忙,我等你。”

等刘仲范料理停当,两人走到栅门边,照规矩满十个人开栅一次,恰好赶上,相偕了号舍,顿觉天地皆宽,遥望路中巍峨的“明远楼”,龚定庵不由自主地气,然后到“至公堂”前去卷。

受卷的收掌官,分坐至公堂前,东西两列,前有栅栏,隔栅投卷,各领一支“照签”,静等“放牌”——卷举集至千余人,开放龙门一次,称为“放牌”。大致午前放第一牌,午后放第二牌,放后复闭;至黄昏时放第三牌,龙门不复再闭,以便放杂役,打扫号舍,称为“清场”。

龙门,接场的人招手呼叫,成一片,来接龚定庵的是达五与阿兴,他将考了给阿兴,回想邀刘仲范一起至达家小饮时,不早已挤散得无影无踪了。

到得达家,已经预备好了很致的六菜一汤,上酒来,达五殷勤相劝,同时问:“场三文一诗,一定很得意?”

“场中莫论文。”

这就表示,文字是得意的,却不知机运如何,达五便又说:“向来三场只重第一场,必是第一场就荐上去了。”

“只要荐上去,就有望了。”龚定庵说,“这回四总裁,倒都不是有目无珠的人。”

原来卷由十八房官先看,有佳作上堂呈荐,主考官不会上作承诺,因为不知第二、三场的文字如何。而在房考官看,第一场好,第二、三场必不至坏,如果真有杰文字,才心切,往往决要求当时定夺,谓之“力荐”。久而久之,渐渐形成一个不成文的规矩:第一场卷经誊录,对读无误,由外帘陆续送龙门,齐以后,主考邀十八房官聚饮,每房各取一两卷,皆大喜,不再啰唣。然后主考官细细阅卷,合意的卷,副主考批“取”,正主考批“中”。但即令如此,并不表示举人或士已经到手,因为往往在写榜时,还会发现错误,譬如犯了御讳、圣讳,抬应该“三抬”的,误成“双抬”或“单抬”,以及试帖诗失粘韵等等,皆当黜落,而名次已经排定,重新推排,时所不许,这时候就只有由主考官焚香告天,在“落卷”中一本来补位。所谓“场中莫论文”,正就因为有这不测的变化与机遇在之故。

“不过,这趟得意之事也有。”龚定庵说,“闱中结识了一个好朋友。”接着,他将阿兴唤了来,掏一张字条给他,同时吩咐:“这是刘老爷亲笔写的地址,你说:请刘老爷明天一早来吃早饭,吃完了一起场。”

接着,他又将刘仲范的风采文章,为居停细谈,达五也很好客,渴望一见。

“请安置吧!”他向龚定庵说,“养蓄锐,再接再厉。”

龚定庵一上了床,呼呼大睡。一觉醒来,静悄悄的,却望得见堂屋中灯火通明,开房门,又闻到厨房中飘来的香味,心达五的盛,不由得想到,这一回如果落第,失望的人可就多了。第一场文字虽说得意,不一定中得了考官的,第二场、第三场还得要好好拼一拼,即使第一场未荐,还可以在后面两场博得个“补荐”。

这时达家上,发现龚定庵已经起,便不再噤声了。达五亦亲自来招呼,等龚定庵漱洗既罢,陪着喝茶,接着是送来一盂莲红枣汤、一盘枣泥定胜糕,龚定庵本就,所以不必主人用采相劝,便大嚼了一顿。

到得钟打两,听得有人叩门,是刘仲范来践约,龚定庵为主客双方引见过后,少不得有一番寒暄。等到告一段落,达五关照开饭,且饮且谈,到得黎明时分,隐隐人声嘈杂,第二场开始名了。

“时候还早。两位尽慢慢儿喝。”达五跟刘仲范也很投缘,因而特订后约,“第三场场,请刘先生仍旧到舍间来便饭,也不必半夜里起,睡足了,从从容容来,中午场也不算晚。”

“多蒙厚何可言。”刘仲范也很朗,“恭敬不如从命,我就叨扰了。”

三场已毕,静候放榜,那是差不多一个月以后的事。

龚定庵搬回自己的寓所了,但与刘仲范时有往来。会试以后,举必须在京候榜,因为礼闱得意,接来便是士复试,以及为天读书人所艳羡的金殿策——殿试。刘仲范素淡泊,闱后检草稿,发觉第三场策问,“颂圣”应该“三抬”之,误为“双抬”。当今的光皇帝,最重小节,像他这样“违犯功令”,主司不致徇,必遭黜落,因而打算收拾行李,早早离京,只是龚定庵劝,说他的三场文字,清醇雅健,必定中,至于“三抬”误为“双抬”是小病,这一科的四总裁,都是有担当的人,很可能会成全他。又说难得北游,应该好好盘桓些日

的刘仲范,是由于他最后的两句话才留来的,而且也因为龚定庵的关系,常陪他一起游宴——候榜的举,患得患失,心焦躁,每天都以酒征逐作为排遣。都是挂账,记明人名,及至发榜,由中了的人分摊账款,落第的白吃,其名谓之“吃梦”。

龚定庵游甚广,凡有“吃梦”的场合,十之八九有他,他亦总忘不了要拉刘仲范。白天的辰光容易打发,晚上一静来,便有心事了,因为从京以后,便很少接到上海、杭州、苏州三地的来信,尤其是闱以后,只字皆无。

他心里在想,不来信恐不止于乏善可陈,因为家信只报“平安”二字便足,如今连此二字都没有,是不是了什么事了呢?

就这样在夜夜焦忧之中,发榜的日到了。

正式发榜定在四月十四日,但“开榜”是在前一天。这天一半夜时,四总裁及十八房官,都已齐集聚奎,开龙门将监临、监试、提调,及对读、誊录等官,都请了来,聚奎堂一张案,写榜吏独踞一方,等监榜大臣一到,开始写榜。

其时朱卷的名次已经排定,一百卷一束,从第六名写起,报字号、印墨卷、拆弥封,向例副主考写姓名,正主考批名次,都写在一张寸许宽、五六寸的纸条上,由堂上传到写榜吏手中,同时声唱名。这张纸条并不回堂上,是执事胥吏的利薮所在,传到外龙门由门去,自有“报房”的人接应,举的籍贯、住、家世、至亲等等,早已查得清清楚楚,接到纸条,首报在京的本人。如果是富贵人家的弟,立刻派专差,星夜赶到“新贵”的原籍去“报喜”,这是“报”,照例必有重赏,当然这笔赏银,是要跟闱中勾结好的胥吏均分的。

其时举们大都在各人的会馆等消息,中了的自然是满面风,奔,周旋在贺喜的亲友同乡之中,忙得不可开;尚无消息的,午前还沉得住气,午后的绪,便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越来越焦躁了。倘到夜饭时分依旧音信杳然,大多会失去常度,不是面如死,话都懒得说,便是大发牢,痛骂主司无。这时陪着候榜的人,就会安他说:“还早,还早,一定是五经魁。”

前五名称为“五经魁”,向例要到最后才揭晓,不知是谁发明了这个制度,为举们留一线希望,实在是功德无量,不过也有人认为这个法很“缺德”,就像待决之囚,时间拖得越越痛苦。

但不怎么说,喜这个制度的人,占绝大多数。经魁揭晓之时,总在夜酉时以后,外帘的官员、胥吏、杂役,哪怕连担夫,亦可到聚奎堂前看闹,手中各擎红烛一支,甚至两支,照耀得璀璨华丽,过于艳天气,其名谓“闹榜”。那支闹过榜的红烛,熄了用来送人,是极好的一份人,据说儿童启蒙,用这支残烛照着读书,必主聪明,与场时的“照签”可用来生,都算是科场佳话。

到得五魁拆弥封时,四总裁少不得还要看一看朱卷,不侍郎汤金钊,看来一个病,悄悄向四总裁之首的尚书英和说:“前辈请看,这‘列祖列宗’,是不是应该‘三抬’?”

英和接过来一看,不由得也愣住了。“是啊!”他说,“这可麻烦了。”

原来“策问”照规矩低两格写,上空两格,以便“抬”,一格称为“单抬”;两格称为“双抬”,大致直接与皇帝有关的字样,如“陛”“制敕”“上论”等等,用双抬;间接有关的,如“神京”“殿廷”之类用单抬;但份比皇帝还的,如“太上皇帝”“皇太后”,以及前朝的庙讳,如“世宗宪皇帝”“宗纯皇帝”等等,便应格书写,称为“三抬”。列祖列宗是皇帝的祖宗,当然要比“陛”等字样一格,这一卷显然违犯功令,应该黜落。

黜落便要在落卷中换,到过得去的,也还罢了,倘或到文理不通的一卷,如之奈何?因此遇到这形,主考没有一个不痛的。而况,人家都认为这一卷是难得的好卷,尤其是策问讲时务,明正通达,足见是个罗经济的佳士,仕亦必能成为好官,由于小疵黜落,实在可惜。

“诸公以为如何?”英和问,“应该不应该保全?”

“如今的难题,不在应该不应该,是能不能保全?”另一总裁李宗昉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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