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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(4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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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是此意。”龚定庵很兴地说,“由燕红这四个字来,可称天意。”

对于这个解释,燕红不能满意,因为她希望有小星之名,外室之实,不与大妇同住,主要的原因是为了她的母亲。世家大族除了极罕见的如《红楼梦》中的所谓“家生女儿”以外,侍妾之母从来没有跟着女儿住的,如果燕红必须与吉云同住,她们母女就注定了要分离了。

转念又想,只要把这层苦衷跟龚定庵说明白,他必能谅,许她别居。而且无论怎么样,这样解释总比“凤泊鸾飘”要好得多,因而改变心意,也称赞顾千里解得好。

“不是我解得好,而是定庵排比得好;说他排比得好,又不如说你得好。说起来真是因缘有定。”顾千里起,“闲话少说,我该城了,不要讨厌人。”

“没有的话,你是‘云缬鸾巢’的特客。”燕红拉住他说,“我娘一直在说,要好好谢一谢顾二少爷,现在菜已经在预备了。”

薛太太也察觉了,赶来说:“顾二少爷怎么好走?特为请你,还怕你工夫。再说也陪陪我们大爷。”

“来之安之。”龚定庵说,“我也不放你走的。”

“好吧!”顾千里说,“既然如此,我就索雅它一雅。”

他自告奋勇,要为“云缬鸾巢”题额。但毕竟没有能“雅”得起来,因为题额要大纸、斗笔、墨海,燕红家一样都没有。

“今天虽写不成,不过是说定规了,顾二少可别忘记。但也不必心急,兴到挥毫最好。”

“我知,我写好、裱好再送来,以五日为期。”顾千里问龚定庵,“那时你还没有走吧?”

“我明天就得走。”

“明天?”燕红脸上有黯然之

“我家两位老人会盼望。这回遇着逆风,路上已经耽搁了。”

“多留一天吧!”顾千里说,“老太爷要责怪,推在我上好了。”

“多留一天,谅无不可。”龚定庵握着燕红的手说,“请谅我不由己。”

“老太爷、老太太在等,我自然没话说。不过——回再说吧!”

于是铺陈餐桌,开饭来。肴馔颇为丰盛,最难得的是有松江的四鳃鲈,而且是最讲究的法,煮一锅好汤,上加蒸架,洗净的鲈鱼蒸熟了,揭开锅盖,用筷将鱼拨落在汤中,加火屑勾薄芡,成鱼羹。最妙的是,恰好有龚定庵从杭州带来的西湖莼菜,成为名副其实的莼鲈羹。

顾千里觉得此筵不可无诗,但分韵唱和,不免耽误了他们的千金宵,因而不作此提议,酒足饭饱,着腹:“此时最宜黑甜乡中讨生涯,我要告辞了。谢谢,谢谢。”

送走了客人,洗盏更酌,燕红问:“这回京,到底有几分把握?”

“‘场中莫论文’,说实话,无把握之可言。”

燕红不语,满腹心事,渐渐浮现在脸上了。

“反正你我已成定局了。”龚定庵问,“你们母女俩,一年的嚼裹要多少?”

燕红想了一说:“五六百两银,大概够了。”

“好!我到上海先寄三百两银,托千里转。你我的事,我先跟我家老太太说明白。如果闱侥幸,自不用说,否则,你就在门挂一块牌好了。”

“什么牌?”

“自然是‘龚寓’二字。”

燕红心想,这倒是谢绝杨二来扰的办法,想一想问:“能不能加上‘仁和’?”

“亦可以。”

“如今唯一讨厌的是杨二。”燕红说,“挂上‘仁和龚寓’的门牌,可以让他望而却步,可是不能禁止三姑六婆来跟我母亲啰唆。”

“只要你拿定主意,人家也拿你无可奈何。”

“我是早已拿定主意了。‘此心匪石,不可转也。’只是这样终非局。”

龚定庵不知如何回答,只好安她说:“我一定想办法来安排。”

燕红愣愣地想了好一会儿,忽然失笑。“也许真是杞人忧天,”她说,“我也该往好的地方多想想。”

“正就是这话。来,来,我们喝个杯盏如何?”

喝“杯盏”常是闹新房用来使新娘受窘的一把戏——新郎新娘,伸臂相勾,成一个连环,然后曲肘衔杯,相视而饮。龚定庵这样说法,自是戏言,但燕红却宁愿想象为正式结缡,烛之中,为宾客迫而此,欣然演作,闭着自我陶醉。

但等她刚喝酒,发觉酒杯已从她手中移去,张看时已有灼的嘴压了上来,他抱得她的,使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。

“定之夕,必有佳作。”顾千里笑嘻嘻地促着,“写来看,写来看!”

“倘说无诗,你一定不信;若说有诗,只得两句。”龚定庵朗然,“设想英雄垂暮日,温柔不住住何乡?”

“少许胜多许,两句就够了。”顾千里说,“定庵,你的诗真如禅宗的顿悟,明心见,只在当一喝之间。我最佩服你的是,事,人人想得到,却偏偏只有你说得来,譬如‘避席畏闻文字狱,著书都为稻粱谋’就是。”

“这不是偏偏只有我说得来,是大家想到了不肯说。”龚定庵微喟着说,“如今忌讳是越来越重了!虚矫之气,充朝野;貌为谨饬,中无所有;最可怕的是讲理学讲究‘不动心’,固然‘富贵不能,威武不能屈,贫贱不能移’,这样的不动心,应该佩服,但哀鸿遍野,视而不见,连恻隐之心都没有了,这就连禽兽都不如了。”

“骂得痛快。不过,”顾千里庄容劝,“你连番第,都因为是话说得太真太切之故,‘罔识忌讳’,功名大忌,这一回无论如何要收敛,等手,到了你可以说话的时候,譬如将来当御史,那时候痛陈时弊,也还不迟。”

这段话恰好为刚来的燕红听到了,便即说:“顾二少爷真是金玉良言。今天午我也劝大爷,不能三年两为考士奔波,什么事都要中了士才能作打算,何不发一发狠劲,怎么样能中士,就怎么样去,一切都到了那时候再说,岂不是好。”

“你听听,”龚定庵苦笑着说,“倒像我能中士,没有尽力似的。”

顾千里知燕红的心,话虽说得急切了些,但也不能说她全无理。

于是他说:“仔细想来,燕红的话倒实在是个总诀:‘怎么样能中士,就怎么样去。’你可的事也很多。”

“呃,”龚定庵也很认真地说,“倒要请教。”

“第一,”顾千里想了一说,“先烧烧冷灶,看当朝大老,哪几位有放总裁的资格,投几个‘行卷’应酬应酬。”

“这第一就行不通,”龚定庵说,“所谓‘行卷’,无非平日所作的诗文,先就难中时的法。”

“诗文中有锋芒的,当然要避免,像‘设想英雄垂暮日,温柔不住住何乡’这诗,岂能为规行矩步的学先生所见?你总也有温柔敦厚的诗、说理平正的文章吧?”

“有是有。不过——”

“大爷。”燕红拦着他说,“顾二少是好话,你先不要跟他辩驳,听顾二少讲完了再说。”

“好,好,请说第二。”

“第二,不要矜才使气,总以平顺通达为主。”

“好,第三?”

“第三,千万不可写奇字、怪字,文章亦不必求奥古雅,因为主司看不懂。”

“千里,你讲了半天,只有这一句搔着:‘主司看不懂。’我要浮一白。”说着,他自己了一杯。

“顾二少看,”燕红无奈地说,“还是狂态不改。”

“你看,”顾千里对龚定庵说,“燕红真是你的知己,相不久,已经知你‘狂态不改’了。你真该好好听她的话。”

“听,听!”龚定庵搂着她亲了一,昵声说,“我不听你的话,你会生气,是不是?”

“我哪里敢生你的气?”燕红轻轻推开了他,“不过,我也听人说,照学问才气,龚某某中状元也有份的,就是他的脾气害了他。你这看不起人的脾气——我也不知怎么说了。”

“我改!”龚定庵是自知其非的语气,“我一定要改。”

“但愿如此。”顾千里又说,“定庵,还有件事,只怕也是逆耳之言。你才大如海,肚里又渊博,什么事很容易着迷。‘玩’未必‘丧志’,但会误时,这一回京,琉璃厂这些地方,在试期以前,最好不去。”

“好!”龚定庵举杯说,“我答应你。”

“别老谈这些俗气的事了!”龚定庵说,“寻儿什么有趣的消遣吧?”

“算了,算了。”顾千里说,“你们有说不尽的话,我不在这里讨厌了。”

“不!”龚定庵很决地说,“你吃了晚饭再走,最好三更天一起城,送我上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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