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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章(2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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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也不算照应,是我们应该的。”葛小大说,“啥叫远亲不如近邻?”

门一开,倒将自己吓了一,“嘎吱、嘎吱”声音甚响。但事已如此,不能退缩,侧耳静听,葛小大的鼾声如故,才算放了心。

“好!你说,买啥?我上就去。”

等杨乃武回去看时,葛小大已经将手帕捡了起来,便即说:“我带回去洗,不敢麻烦阿嫂。”

“是哪个说过的话?”

喻师母接着问:“哪个?”

“是什么?”

想了一会儿,终于想明白了,脸上顿时泛起一阵红,斜睨着他说:“你好坏!怪不得帮人家打官司总是赢。”

“是杨梅烧?”小白菜问。

“这个理嘛,你自己去想。”

尤其是此刻,只一想到那活络门闩,丈夫便被抛到九霄云外了。她只觉得中胀满得有些难受,仿佛有什么劲,渴待发上发,摸一摸脸,好,莫非病了?不是。她自己知,坐来将心静一静就好了。

不久又传到小白菜的生母耳中。她也是一个再醮妇人,后夫名叫喻敬添,算是个读书人,在西关土地庙设了一个蒙馆,大家都叫他“喻先生”。小白菜的生母“妻以夫贵”,为人尊称为“喻师母”。虽然只字不识,但听得多了,四个字一句的成语,居然也能朗朗上,不愧为“师母”之名,只是她的居心行事,却全无半书香的味

这几句话鼓舞了葛小大,脸开朗了些,“也就是两味药贵,”他说,“一味是西洋参,一味是桂圆。”

小白菜觉得他的话很有理。于是就想:如果这个时候丈夫突然闯了来,怎么应付?话很难说!如果心不,脸就不会红,脸不红就表示跟杨乃武到底没有啥事。只要丈夫有这样的想法,话总好说了。

“那也无所谓。只要你方便,几两银算什么?”

说完,她向小白菜看一,笑一笑,迈动一双鲇鱼脚,拉开大门一条,挨而去,接着“咔嗒”一声,把大门锁上了。

“你有啥好哭的?”小白菜越发不悦。

认识小白菜的人,像赵大妈那样忠厚的,少而又少。因此,她的这段秘密,自经钱二嫂与三娘印证以后便沸沸扬扬地传了开来,被蒙在鼓里的,只有两个人,一个是葛小大,一个是葛小大的已经改嫁的生母沈媒婆。

“可惜冷了!不知会不会腥气?”小白菜指着碗说,“想,又怕半夜里动锅铲,惊动邻舍,只好请你将就将就了。”

这一哭将葛小大哭醒了,翻个撩开帐,怔怔地往外看了一会儿,大声问:“喂,是你在哭?”

“看过?”老板娘愕然。

“告诉了你又怎么样呢?”小白菜正,“你不要瞎疑心,我不是要你替小大买桂圆、西洋参。”

“说我的火,是因为亏,开了张方,到药店里一问,”葛小大伤心地摇摇,“吃不起!”

“那也没法!”小白菜一脸的莫奈何,“他倒说过几次,不过办不到!正好睡的当,哪里能爬起来替他关门?”

“哪晓得是在啥?”钱二嫂说,“我起码听见两次了,半夜里动锅铲,有时候还闻得到香味。不信你问我们那个‘死鬼’,有天半夜里他推醒了问我:‘你在蒸火?’我骂他说梦话,哪知真的有蒸火的味,好香、好香!馋得我们那个死鬼。”

这段话说得不够清楚,兴儿眨着想了一会儿,困惑地问:“大爷,怎么叫‘说了另一句话,就等于说了这句话’?”

“好就好在这里,酒里加了许多珍贵药材,功效自然不同。还有一样好,常吃我的杨梅烧,肤白,光,你要不要试试?”

喝一杯茶,静坐片刻,果然好得多了。于是她起取一支晒衣服用的木杈,将挂在檐的一段火取了来。这段东,挂在那里两年了,烟熏尘封,垢污不堪。她用纳鞋底的钉锥一刺,香味随即扑鼻而至,钉锥,香味越,而且有极清的油渗来。小白菜很兴,这是一块就算是摆在杭州第一家南货里,都算挑货的好火

回到自己那里,天蒙蒙亮,残焰微明,什么都看不真切,那些似有若无的影,越发为小白菜增添了如梦似幻的觉。

“这倒也不是这么说的!”她看一看她丈夫说,“我们托杨大爷的福,请人家照应的地方很多,起码杨大爷住在这里,就没有人看你老实,敢来欺侮你!至于我们照应杨大爷,当然也有的,好比说,杨大爷不在家,有客人来,说不定倒是要,那时候留句把话,回告诉杨大爷,可以接得上,这也就是照应。”

客人上座,葛小大打横相陪,宾主二人先是然对饮,到后来却都不大开心了。王木匠闻见蒸火的香味,而等了半天,始终不见火上桌,不免怏怏,心中在骂他们夫妇待客不诚。

“把门来关好!”杨乃武吩咐了兴儿,方跟小白菜招呼,“阿嫂,我说话算话吧?”

这只钟经常要快半个钟,十二就是十一半,二更早过,三更将到,葛小大颇为惊慌,急急起中连连说:“迟了,迟了!豪燥,豪燥!”

“晚上请王木匠吃酒,小大说,请你也一起坐坐。我想,王木匠是什么份,哪里好委屈你去陪客?倒不如几样菜,送来请你。”她又说,“四样菜都凑不齐,真不好意思。”

这就不必再问了!杨乃武心里在想,如果像兴儿所说的,小白菜与葛小大,就像潘金莲与武大郎,那么西门庆也有了,是刘海升,而桂金,无疑是王婆。再想来,就要问问自己了,扮个什么角

门一开便为杨乃武抱住了。小白菜猝不及防,吓得几乎喊声来,恨不过在他腰上使劲拧了一把。

“嗐!杨大爷,”小白菜不安地说,“那又何必?我是一句顽话,你太认真了,白白耗费几两银,我都替你心痛。”

王木匠是个快手,小白菜在厨房里的手艺也不弱。等他将活络门闩装好,她的菜也得差不多了,唤丈夫摆好杯筷,将菜端了去,请王木匠洗了手来喝酒。

门臼中一注上油,果然启闭无声,关好中门,他将兴儿唤到书房中,指着上所悬的一幅字问:“前面八个字,你念给我听听。”

小白菜有些不好意思,“杨大爷,”她双手在腰际,福一福说,“昨天言语冒犯,得罪,得罪!”

“我要醉了!”

“你这倒没有见过。”老板娘移开包丝线的手,摸一摸小白菜的衣袖,“好细,好,是来路货?”

“豪燥”是杭州府一带的土话,通常是用来促脚步加快些。小白菜便起为他递衣服,冲盐汤——据说可以消火消滞。

“一不麻烦。”小白菜突然很兴地对丈夫说,“今天我省事省气力了!衣服用不着到河埠去洗了!”

“这——!”小白菜一想到很远了!

说了几次,杨乃武总是谦辞,有些不知好歹的模样,小白菜不免生气,自怨自责地说:“我也是!看不低,只讨人厌!”

“好了,好了!都不必客气。大少爷本来是大少爷,不过,我这个妹,大少爷叫她就不对了!大少爷,你跟着我叫好了。”桂金又说,“大少爷,你请坐。我晓得你喜吃好茶,我去烧开。”

“不要,不要!”小白菜毫不考虑地回答,“又没有啥好菜,王木匠的份又不,请了人家来,倒是怠慢了!”

来开门的正是葛小大,见了面不先招呼,却向里大喊:“喂,喂,杨大爷来了。”

他从她的脸中,察知她的觉,便即说:“要吃杨梅,才有功效。”

“咦,你自己忘记了?什么早不早,病不病的!”

“一不错!”杨乃武接,“人来得不早还是迟,只要医得好病就好。”

当然,开门的声音只是减得极低,并非完全消失。夜静更,而且杨乃武是一直在注意着的,所以当她在里面闩时,他已觉察到了,随即起迎了来,持着一盏孚洋灯,立即赶过去替手。

“睡了!”杨乃武答说,“就是没睡,他也不会过来。”

搬来的第一天,小白菜到晚上方始悄悄来到前面。这有两个缘故,一个是白天有杨乃武的家人在为他布置新居,走,十分嘈杂,她觉得不宜面;一个是葛小大火大发,回来得很早,床褥,她不能不加照料。只是在这个男人床前,心却早已飞到另一个男人边。直到葛小大服了药,痛苦已减,呼呼大睡,她才薄施脂粉,换件净衣服来看个究竟。

“不是!”杨乃武摇摇,“这是我歇午觉的地方。我每天睡得很晚,早晨起得很早,全靠午觉来补足,所以床铺要得宽敞些,才能睡得舒服。”

“用不着试,你说明白,我就懂了。当然要只能放,不能收,不然有啥用?”小白菜又说,“明天我就要叫木匠去一个。”

杨乃武笑笑不响,转房。小白菜侧耳静听,外面是橱门响动的声音,不知在取什么东西。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他去而复转,手里端着一个托盘,上有两副杯筷,一个白瓷罐,罐扎着红布,但仍能隐隐闻得酒香。

“买斤,要五。这两天鲈鱼上市了,笋炒鲈鱼。”小白菜说,“两个荤菜够了!另外,再两个素菜,你自己去看。”

“我劝你不要问了。”小白菜微微冷笑,“只要少听人家背后的闲话,少来我的闲事!”

一面说一面已揽着她的腰,扶向房。宵一刻,轻怜,苦的是好梦初圆,晨已唱,不能不舍温馨的衾枕,带着涩重的双,拖着虚的双,开中门回到自己那个冷冷清清的家。

“要绣一对枕送人,是鸳鸯戏样,请你丝线。”杨乃武耳两用,一面跟吴老说话,一面在听老板娘跟小白菜说什么。

小白菜放,迎了去,她关心的是那活络门闩,系绳位,一定要看清楚。

“真是!杨大爷搬了来,太好了。”葛小大知恩图报地说,“以后杨大爷的衣服,你就顺便洗一洗!”

“可是,你如果去问葛小大,昨天晚上你发病,药吃去好些了没有?就可能会秘密。因为葛小大也许本没有发病,她说打井煎药是句假话,这一来西洋镜不是就戳穿了?”

“杨梅烧治痢疾,是大家晓得的;能治百病,从没有听说过。”

开开门来,葛小大发怨言:“怎么叫了半天的门不开?”

“贤惠又怎么样呢?”

一千铜钱差不多要一两半银,是半个月的开销,小白菜一时无从开了。

“总在十一以后,最迟不会过十二。”

此时兴儿已新汲一铜铫,小白菜依他的话,自己提了中门。杨乃武这时才发觉,不开伙,哪里来的菜油?静静心再想,想起有瓶西洋来的生发油,本意要送小白菜的,这时候说不得只好开瓶救急了。

“我倒有个好法,可以个活络门闩。”

回到家已经起更了,葛小大当然早已上床,再一个更次,他就得起上工,去磨豆腐,不能不早睡。

小白菜甜甜地一笑,接过他手里的洋灯,地照着,一前一后书房,杨乃武将盒放在门的地上,回过来,双手一张,恰好抱个正着。

那疾言厉、一本正经的神态,使得小白菜大起反。她心里在想:别样事娘的教训我,只好受你的;唯这件事,开之前,先要自己想一想,上梁不正梁歪,还是不要说的好。

这使得小白菜想起一件事,答非所问地说:“我告诉你一个笑话——”

这样一想,随即伸手到脑后,去簪,一就将发拉散,取梳时,顺便照一照脸,残脂剩粉犹在,一望而知是“隔夜面孔”。打洗脸来不及了,只能取块手巾,使劲,然后一手持梳,一手握发,走去开门,临房门还回看了一,床上被褥凌,恰是刚起来的样,越发觉得一无破绽,胆也就更大了。

“那又有诀窍,要看绳系在横槽上的啥位。”杨乃武用笔将所画的横档,隔成两半,“如果你要能放能收,绳就该系在靠槽的一面,只要放,不要收,绳系在后面一,这一来,有力用不上,本事再大都拉不起。不相信你倒试试!”

“你去捡起来嘛!”小白菜立即接,“回我来洗。”

“我懂了!这是预备杨太太来住的。”小白菜指着西面说,“兴儿住在后,许多不便,所以拿大床摆在这里。”

踌躇半晌,看床上鼾声如雷,料想丈夫一时不得醒,决意冒险一行,提把铜铫,悄悄去开了中门。

“老王,”她说,“这个门闩,一定要放来以后,外面没法开的,不然半夜里有贼,一拉就开,装跟不装一样!”

“很贵吧?”

于是从此以后,只要是好天气,小白菜一天总要到前面去两次,早晨洗好衣服晒上,傍晚将衣服收来,而杨乃武却始终不肯拿衣服来让她洗。

“别人闻见了怎么说?”杨乃武中的“别人”,当然是指她的亲人。

“你这个人真是惹不得!”她撂着微微散的鬓发,白了他一,“清清静静吃吃酒,谈谈天,倒不好?”

回一趟娘家哭一趟,自然是因为所适非人,自伤命薄,平常如果听见他这样说,会起反,而这天却觉得有对不起丈夫,却又不便作何表示,唯有依旧保持沉默。

“这,”小白菜不解,“杨大爷,为啥不可以说是你教我的?”

听到一半,小白菜的圈已经红了,乃至听完,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甜,一阵一阵发麻,忍不住双泪直。同时又到有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在推她,推她扑到他的前,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。

说完,桂金起便走。小白菜愣了一愣,有些心慌,赶:“桂金,桂金!”

“对!我不认识。”喻师母唤着女儿的小名说,“阿,你晓得不晓得,外面飞短,话难听得很呢!”

“你好像心得很厉害?”

“哼!怕他啥?”钱二嫂说,“他有钱有势,也不能横行霸。”

于是老板娘将一盒洋边取了来,一捧到面前,小白菜就知了,摇手示意,不必打开。

铺张白纸,揭开砚盖,杨乃武一面画,一面讲,这小白菜就很容易懂了。原来活络门闩是在门个活动横档,另一扇门上安个承受横档的槽,用吊起横档,一通到门外,在钉上扣住。人门外,将绳一松,横档落,嵌合槽,自然就闩住了。

“不过,既然你那样说,我也知不便的苦楚,所以我今天特地来一趟,姓朱的要我贴补搬家费,我就贴补。那一来,他就没话说了。”

房,第一看到的便是那张大床,小白菜心中好笑,暂且不言,接过盒,揭开盖说门面话。

“一不错。”桂金笑,“小白菜不是余杭县第一人,哪个是?”

谈的就是葛小大因为药太贵而生的烦恼。杨乃武很认真地听完,随即问:“那么,你看,这帖药算不算贵呢?”

“鲈鱼、笋、,都买到了。顺便拿了几块豆腐来,片雪里红烧豆腐,要烧得透,吃得熟。”葛小大“咕嘟”一声,咽了唾沫。

“你要关照兴儿,不要叫!”

送走丈夫关上门,依然是独倚孤灯。那件“对不起丈夫的事”,虽然浮上心,却没有什么觉,或者说是没有什么余味。就像饿了时随便找东西那样,饱了就丢开了,不会去多想它。

看样小白菜是特意来买丝线,只听她在关照,要哪,怎样细,一共几绞,显然是早就想好了来的。因此,这笔生意得很快。等吴老将丝线齐,在拨算盘结账时,杨乃武终于明白了,小白菜所说的“贵人多忘事”是指什么。

葛小大的不兴,是为了那笋炒鲈鱼,“我买回来的鲈鱼好几条,”他拿筷在碗里拨着,“怎么只有三个鱼,而且都是小的。”

“嗯,来路货。”

“搬停当了?”

小白菜是他翻撩帐时,听见帐钩响动就知他醒了,所以听得他发问,并不觉得意外,也不回答话,只取一方手绢,悄悄拭泪。

喻师母揩泪问:“你到哪里去想办法?”

杨乃武是在“近乎”,由彼此照应,说到时常走动,踪迹便可渐密,无奈葛小大答语谦卑,变成话不投机,有些接不去。小白菜心里明白,立刻又将话拉了回来。

“言重,言重。”杨乃武从容解释,“不是我自己说过,哪天搬了来会忘记。这也是件不大不小的事,哪里会忘?只为前面的房客牵丝扳藤,太不快,我只好拿事冷一冷再说。我已经在县里备了案,到时候请差人上门,不怕他不乖乖搬家。不过——”他故意不再说去。

说也奇怪,这样几个念一转,自己确确实实觉得心得慢了,呼也比较畅通了。杨乃武当然也能觉察得到,温柔地说:“好得多了!你不要说话,拿睛闭上。”

葛小大视而不见,却看到了妻手里的东西,“请王木匠吃火?”他有些好笑的表

“杨大爷!”小白菜惊喜地喊。

衣服虽不多,隔一两天到数百步外的小河边去洗一次,一来一往,亦颇累人,葛小大对朵样的妻,最疚歉的就是这件事。尤其使他心里觉得窝窝不舒服的是,只要妻在河边现,行人就不断地会用一双盯着看,甚至有人看得忘了形,失足掉在河里,传为笑柄。此刻,能够中门,利用前面的一井洗衣服,不但妻省力,也使丈夫省心,转念到此,葛小大也很兴了。

葛小大又咽了唾沫,正待答言,外面有人声,是王木匠来了。

“朱熹。”

“我怕我说不清楚。”葛小大歉然地笑着,“辛苦,辛苦,工钱多算。”

幸好,葛小大很快地就回来了。可是门的脸不对,沉沉地,一言不发只坐在堂屋里发怔。

等葛小大了门,听得活络门闩落实的声音,小白菜立即起床,剔亮油灯到厨房,料理停当,然后又回卧室,细细装饰了一番,提着盒去开中门。

“还是为了起居没有人照应,太不便。”

“这是防贼骨!”三娘接着钱二嫂的话,秋地说,“可惜葛小大不晓得,家贼难防!雪白粉的小白菜,菜心已经叫人偷吃掉了。”说罢,咯咯地笑了起来。

“有哪个来?老阮租去了,要后天才回得来,如果,”桂金沉了一说,“你怕有闲人来,我把锁在外面锁上,倘有人叫门,你在里面不要响,哪个知有人在?”

兴儿不答,只奔了去开门闩,大声喊:“你自己来看!”

“没有一定。”杨乃武问,“小大每天晚上什么时候上工?”

于是她扳着她的肩,悄悄说:“这刘大少爷嘴很,人又气,事过就算,决不会拉拉扯扯。你放心好了!”

小白菜开始到事态严重!因为她母亲在未改嫁前,确曾自杀过一次,是刮一盒“洋火”上的药,吞腹中,幸亏发觉得早,费了好大的事,才能救活。如今又说想自尽,不见得是故意吓人的话。

“哪里,哪里!”杨乃武说,“以后大家住得近了,少不得请你们夫妇照应的地方。”

“为什么呢?”

“我也不过随便说得一句,你又何必大发雷霆?”喻师母嘴一瘪,两行泪挂了来。

“你这件袄儿,要边才好看,我们店里有批货,是人家来寄卖的,要不要看看?”

葛小大因病不曾上工,是杨乃武知的,就因为他不曾上工才特意去相访。中门虽已打通,他却仍旧前门绕到后面去叩门。

“随它去!”葛小大将药方往桌上一丢,“死不了的!”说完起门,自然是到店里去了。

可想的还是杨秀才。说要搬了来,怎的又不搬?挑定的好日,早已过了,一动静都没有,看来是骗人的话。

“啊!”三娘突然想起,“怎么好久不见小白菜来洗衣裳?”

所讲的“笑话”就是天亮忘记熄灯,为葛小大质问的那回事。直到此时,她还觉得好笑,也很得意,自诩有急智,不过老实承认,是由于杨乃武的教导。

说了这一句,杨乃武加快脚步,赶过小白菜的,在一家丝线店门停了来,装作看丝线,慢慢回过,看得清清楚楚,输了东了!

听起来像是戏谑,不过他的动作倒像煞一本正经,只用中两指,一又一地抹,快慢轻重,始终如一,而且只沿着那两三寸的地位抹,手指很谨慎地,绝不去碰她前隆起的两堆

,杨乃武才真的到欣,“你确是懂事了!以后好好跟我用功。”他说,“我收你徒弟,教你打官司的诀窍,包你一世吃着不穷!”

“你不怕闹贼?”

“怎么不要叫?要叫!”话一说完,鼾声渐起了。

坐了好一会儿,直待那阵觉过去,她才起门。这一次有早晨的教训在,临走之前,“噗”的一声,索将油灯灭,在星月微茫中,扶墙摸地去开中门。

“洋纱。桂金卖给我的。”

小白菜这才发觉,百密一疏,到底还留一个漏,不过,只要觉得不在乎就不要,“油灯脏得那样,要了!剩灯油让它光了,起来好。”她自觉这几句辩解天衣无,得理不让人,便又嗔,“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,你气急败坏地啥?”

这天午等葛小大回来,小白菜便跟他谈活络门闩,一如杨乃武所教的那样。葛小大当然很兴,即时门,去唤了相熟的王木匠来。

这话很重了!杨乃武就是在这样一个时机,才便于将早就想好的话说来,“阿嫂!”他是很惶恐的神,“不是我不识好歹,实在是于心不忍。常时看你在井边,那样一双雪白粉的手,在搓龌里龌龊的布衣裳,实在心痛!都恨不得去替你洗,哪里还忍心再拿我的脏衣服给你?”

“叫人不可说话,就好比这瓶生发油一样,盖,不油倒得满地,就闯祸了。”

“你要我叫你——”桂金忽又改,“算了!算了!我宁愿改称呼。”然后又对刘大少爷说:“我这个妹,娘家姓毕。”

葛小大自觉理亏,不敢作声,开斗找到了药方,随又转门。

“如果不是呢?”

哼!男人,尤其是这,没有一个好东西!小白菜想想气了起来,咬着牙咕噜咕噜在骂:看你再来了,会不会理你?

“是啊。”

“要啥工钱?送你一个。”说完王木匠就走了。

“噢,那就不必看了!”

“药不贵还是贱,只要医得好病就好!”

“怪不得!”三娘看着钱二嫂,“原来有这样一门在那里!”

小白菜心想,他倒是死不了,自己可受了活罪,这件事得跟杨乃武好好商量。

“不要,门臼里加菜油就可以了。”

不待她回答,他已在指了。中间堂屋兼饭厅,东面书房,西面卧房。东西两间都是房,兴儿住在西面的房里。书房后面的房,却摆了一张极大的床,挂着雪白的江西夏布帐,一领细篾席,一床紫罗薄被,再就是簇新的一个

“你不是说要请一请杨大爷?我想不如送他一块火。‘腰封’待客,‘滴油’等你来吃,也补一补!”

这是解释她半夜闯来的缘故,而话是说给兴儿听的。杨乃武心明白,随即答:“叫兴儿替你去打。”接着从她手里接过铜铫顺手递了给兴儿。

“那就对了!”小白菜矜持地微笑着,“桂金先给我看过。”

“笋呢?”葛小大又问,“都是老!”意思是问:笋尖到哪里去了呢?

听得女儿的艳闻,喻师母决定去问个明白。这天上午上门,只见小白菜泡微,是刚起不久的样,心知外面的传闻不假。

等他走到井边,“扑通”一声将吊桶抛井中,小白菜很快地说:“活络门闩装好了。”

“要请他也来不及!火要煮两个时辰,才会烂;倘使是蒸,更加费辰光。”

门一开,小白菜便觉欣,果然不再“嘎吱、嘎吱”作响了!这不仅消除了她的顾虑不安,而且觉得杨乃武很听话,她怎么说,他就怎么,证明是可以信赖依靠的。

“吃一颗!”杨乃武夹一粒杨梅直送到小白菜边,“吃一颗不会醉的,只会觉得舒服。”

“不晓得!要问他自己。”

“看你的馋相!”小白菜狠狠白了他一

娘与钱二嫂对看了一,都知她指的是谁,不过她们俩都不似赵大妈那么胆小,不约而同地撇一撇嘴,发一声冷笑。

“不是这么说。”赵大妈又劝,“小白菜为人还不错,不要去说她,万一她也提了一篮衣裳来洗,听见我们在背后说她,难为不难为?”

尤其是这天,她连上床挨着他睡都不愿。一个人坐在那里,思前想后,越想越委屈,泪就断线珍珠似的,一颗接一颗地往了衣襟一大片,最后终于忍不住哭声来。

“咄!”杨乃武叱,“要称朱夫!”接着又问:“这两句话,什么意思?”

“不是贵人,自己说过的事怎么会忘记?”

杨乃武知那些猥琐丈夫的病,自觉上不得台盘,遇有客来,总是唤妻面招呼,所以不以为异,只用关切的声音说:“小大,后半夜听你在哼,想来老病又发了。”

“闯祸决不会!你说此以往,不是一桩事,这话倒实在的。我太太很贤惠!”

“呃,是毕家!”

“野猫来偷嘴,当然拣大的咬,等我看到,已经偷剩三条了。”小白菜骂,“这只死野猫!总有一天打杀它。”

喻师母且哭且诉,无非境况艰难。喻敬添本来只教得五个学生,其中只靠一个,是一家油坊的独,书读得极好,油坊老板敬重老师,季有束脩,送得比其余四个学生加起来的还多。哪知初夏嬉,竟致灭夭亡,油坊老板夫妇痛不生,认为老师失于教,学生才会逃学嬉戏,致生意外。因而对喻敬添颇为不谅,上门来大吵一场,一份恃以养家活的束脩,当然也就此失去了。

“看了怎么说?”小白菜问,“为啥这副样?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你倒今非昔比,越来越阔气了。”

兴儿执役之暇,也跟主人识字念书,像这考问功课的事是常有的事,当即念:“守如瓶,防意如城。”

“吓得魂都没有了!”小白菜狠狠白了他一,“人吓人,吓死人,不作兴这个样的。到现在我心还在。”

“来,来,阿娘!”吴老已经结好账,对他妻,“一共一两二钱四分银,零抹掉好了。你来包丝线,我去招呼杨大爷。”

说到这里,小白菜已经面,很庄重地叫一声:“杨大爷!”接着便问起杨乃武迁过来的形,就像前一天本不曾见过面那样。

“问你啊!你愿不愿意跟她一起过日?”

喻师母的话被截断,有些不大兴,不过不便为此发作,愣了一愣答:“好!我也说得难听一,外面都说你跟杨秀才‘有’,到底有没有?”

无亲无故自然不必扮武松,想起西门庆曾求何九:“一床锦被遮盖这个!”突然会意,自己什么都不必扮,只躲在旁边看,刘海升与小白菜少不得仍旧明来暗往,拿形看明白了,布置一番教“刘大少爷”落机关,那时拿住了他的把柄,看他不受自己摆布?或者同为幕之宾,双演西门庆,亦无不可。

“不闩!不过关一关拢。”

“我再告诉你,她家的门,本来通夜不关的,现在也上了门闩了。”

穷家小张罗比较有份的客人,是件宾主都局促的事。杨乃武觉得此行收获已多,便很知趣地说:

这一来,杨乃武不能不松开手,扶着她了书房,歉然地说:“对不起,吓你一。”

当然,他宁愿认为她是暂避。好在男人买丝线,亦是常有之事,所以接踵她的脚步,踏。掌柜吴老是素识,要过来招呼,他伸手一拦:“不忙,不忙!你先完你那笔生意!”

这是什么理呢?她常常在自问,一遍二遍地考究,终于豁然省悟:原来人是无时无刻不在想事的,哪怕梦中亦不例外。如果没有什么人可想,自然是丑丈夫填补心中的空白;若有人可以代替,便能轻易地转变念

话说不到三五句,便为王木匠打断,“好了,好了,小大嫂,你用不着再说了!”接着转脸埋怨葛小大,“你不早说!这东西,我现成有好在那里的,你要早说,我随手就带了来,用不着多走一趟冤枉路!”

不过个把月的工夫,左邻右舍都觉察到了。左邻赵大妈,右邻钱二嫂,还有对门的三娘,在河埠洗衣服,偶然谈了起来,都有很奇怪的经验。

“你不要怕!”耳际响起杨乃武在枕上跟她说的话,“我们这样往来,人不知,鬼不觉!就算有人知了,也不要,捉贼捉赃,捉捉双。有那活络门闩在那里,怎么捉得到?”

“最好上就办。”

“桂金,”小白菜红着脸说,“你在说啥?啥叫放心好了?我不懂。”

桂金一听这话,便微有不耐烦的神,“好了,好了,大少爷!”她动手去推他,“你替我请到里面去坐着。”

这不能归咎于野猫偷嘴,“我看鱼少,用不着那么多。”她很机警地说,“用麻酱油凉拌,又鲜又上拿来。”

“不会的。我怎么会拿你醉?”杨乃武说,“我也舍不得捉你。”

“你们看来没有,小白菜这一向神不对!”三娘说,“大天白亮,门关得实腾腾,且不去说它,不知为什么,上半天看到她,总是懒洋洋的,一神都没有,好像夜里没有睡,在啥?”

“自然要回来!”葛小大答说,“带药回来煎。”

蹑手蹑脚提着包裹客房,一灯如豆,照七八糟的一张饭桌,猪、酒、烧饼都已吃得光光。小白菜又松了气,葛小大只要一顿晚饭吃得舒服,倒便睡,一觉睡到二更多天起门,她就有个清清静静的一夜。否则,往往突然醒来,拖手拖脚地纠缠不休。她一想起他那臃蠢笨的,一黄板牙,还有经常因“火”发的那条右,心里就腻烦了。

“大爷请我吃个‘栗爆’。”

“那么你看我这个妹是什么人?”

意的敦促,与说他“贵人多忘事”的怨责,同样地有咀嚼不尽的味。杨乃武得意地在心里说:“西门大官人其实是区区,刘大少不过个名而已!”

“不错,是桂金。”

孤男寡女,单独相,自然不便。这个理由莫非桂金不知?小白菜正在迟疑,不知自己是不是该说实话时,刘海升也跟着来了。

“阿嫂!”他脱叫了来。

看他用钥匙开启了生锈的铁锁,杨乃武关照兴儿,去通知小白菜,前后已可通行。

“好啊!”小白菜欣然喜,“你抄张方给我,我也要泡它一罐。”

正这样想着,发觉最上面的一个纽已被解开,正在疑惑想发问时,一都明白了!心当然也更快了!

“桂金,”他脸上没有什么笑容,“还是我走吧!”

然而小白菜也知,空言藉,无济于事,想一想,找了两件衣服包一包,放在她娘手边。不必多话,喻师母就明白,是女儿借给她的“当”。

小白菜将脸一沉,“你把我当啥?”她说,“你嫌腥气,少来惹我。”

“我问过她,”赵大妈答说,“从杨秀才搬来了,中门就打开了,前面天井有井,用不着再到这里来了。”

杨乃武却还是不放,从她上闻起,一直闻到脖上。小白菜怕想笑,却又不敢,这样憋住了一气,非常难受,只使劲在他上推了一把,才得脱

“我只会看,不会猜。”

“我是说我自己。”杨乃武一把揽着她的腰,低声说,“你不来,医不好我的相思病。”

菜只有三样,一碟如胭脂的火,一碟形似象牙的拌笋,另外一碗就是她说被野猫偷吃的炒鲈鱼。

杨梅烧,向来有酒量好的吃杨梅,酒量不好的喝酒,因为酒都为杨梅所收了。小白菜量浅,畏缩地笑:“我不敢!”

桂金偷觑着她的脸,见她脸上倏地飞红,知她是想到了与刘海升被锁在一间屋里的形。心里在说:成功了!索代几句话。

端来一盘凉拌笋尖,数量虽然不多,总算有了代。而且小白菜也看到王木匠的脸不十分好看,知是火香味的怪,特意表白:蒸的辰光不够,得咬不动,请王木匠明天再来吃“滴油”。这一来,总算宾主尽,吃到起更时分方散。

“不敢当。大少爷,不敢当你这个称呼。”

“噢,”杨乃武接着说,“我最早也要过了十二才睡。”

言者无意,听者有心。杨乃武说一句:“丝线挑好了。派个人送到我家!”随即扬去。

“买块栗糕你吃。”

“原就是这照应!你啥?莫非杨大爷还有啥大不了的事,要来求教你?”小白菜接着又说,“杨大爷请里面坐!”

“是啊!”小白菜用梢看着他,似怨非怨地说,“都是你害的!”

小白菜一听皱眉,“你说的啥怪话?”她大为摇,“我不懂!”

“慢!”小白菜追在后面问,“你看完病回来不回来?”

这样的反应,原是杨乃武估计之中,话不必多,有一两句打她心坎就够了!此时亦更不须多说,只搂住她像哄孩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,作为抚

“那么,你啥呢?”

葛小大碰了个钉,默默地走了,矮胖提个大菜篮,行动越发蹒跚。小白菜看在里,心中有着说不的厌恶的觉。

“大爷,你看!”兴儿指着对面檐说,“小白菜,穿得好漂亮。”

“哪个说不好?”杨乃武四面看了看,书房里只有书桌、茶几,独酌犹可,对饮就太局促了,因而提起盒说,“到里面来!”

刚转到这个念,只听有人敲门,隐隐在喊:“开门、开门!”

“他”是指喻敬添,既失养命之源,又痛足之殇,不堪此双重打击,以致好了多年的肺疾复发,呕血盈盂。喻师母用了一句“贫病加”的成语形容他的不幸。说到这里,又复号啕,害得小白菜也陪着她淌泪了。

“是不是桂金来寄卖的?”

“女婿是半之靠,小大又是这个样,从哪里靠起?想想是我当年一时糊涂,如果不是你弟弟还没有成人,真不如一栽在河里,一了百了的好!”

“问得好!”杨乃武,“譬如说,葛小大的娘,半夜里开中门过来,不愿意人家知,你就不好对任何人去说。是不是?”

“怎么样?”杨乃武问。

“搬了来嘛!要茶要,我这里现成,你们主仆两个,没有多少事,要照应也容易。”小白菜沉了一,似乎自告奋勇,但终于只是再请一,“你搬了来嘛!搬了来再说。”

“你哭什么?”葛小大问,“回一趟娘家哭一趟,何苦?哭坏睛,自己晦气。”

“这个法倒巧妙!”站在他后的小白菜兴地说,“不过,外面绳一拉,不又拉起来了吗?”

她越喊,桂金走得越快,小白菜急急赶房门。桂金听得人声,方始停步相待。

“你这盒边,我看过。”

语气不大对劲,杨乃武愣了一问:“阿嫂,多时不见,一见就挖苦我,说我是什么贵人?”

“我在上桶。”小白菜问,“这时候怎么回来了?”

“这个呢?”喻师母拿起了一瓶雪膏,打开盖闻一闻,“也不贵?”

这是大家小、少的恩,在蓬门之中,何能说不贵?小白菜糊糊地答:“人家送的。”

“谢谢、谢谢!我不坐了!”说罢转,袖一甩,一条雪白的手帕,掉在稀脏的泥土里。

他不知她本就要来买丝线呢,还是借此延挨辰光?如果是借此延挨辰光,又不知她是打算等他过去了再走,摆脱纠缠,还是因为路边相语,惹人注目,暂且避一避。

“那是求之不得!”小白菜越发兴了,“多谢杨大爷!”

“桂金,我要走了。”

“你倒不说,你两三个月不来看我。”喻师母一面说,一面打量女儿。天正的时候,她穿一件玄布衫,看上去又又薄,好像很凉快,便摸着她的衣袖问:“这是什么料?”

“那要谢谢你的生发。真香!”

到晚来又是如火,吃完夜饭,不得丈夫早早上床,上了床又不得他早早起床去上工。好不容易鼓打三更,听得葛小大门,“吧嗒”一声活络门闩落槽,小白菜翻坐了起来,摸索床,剔亮油灯,把脸,扑粉,倒些杨乃武所送的玫瑰生发油在手心里,抹在发上略略一梳,照一照镜,忽然心里凄凄恻恻地自己可怜自己了。

“就是冷的好!我不怕腥气。”杨乃武答,“猫儿怕腥气就不敢偷嘴了。”

葛小大为人老实,觉得过意不去,便跟妻商量,说,“不好意思叫老王白送,而且来回还走了两趟。”他说,“老王喜酒,菜请他一请,好不好?”

“我知。是王木匠来装的。”

“妹妹!”桂金真的改了称呼,不叫她“小大嫂”了,“这些东西,都是大少爷的。你替我陪陪,我上就来。”

“女人容易心,因为胆比较小。”他一面说话,一面用左手在她项背之间托住,让她微微向后仰,然后又说,“要练胆,先要练得不容易心。这话好像不通,其实有理的。不容易心,心就不会,遇到什么意外,该怎么样应付就怎么样应付,不会错。这样一来,胆慢慢就大了。”

“娘,”小白菜又气又急,“你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话,好不好?”

小白菜脸一红,“价钱不贵。”她说,“贵了我也穿不起。”

这时候,突然发觉有只手搭在肩上,小白菜惊得一阵抖!等她一转想闪避时,刘海升已趁势将她一拉,双手环抱,前两堆贴住人家的,而灼的红,已为另一张温的嘴压住了。

说着,夺门要走。杨乃武大吃一惊,急忙拦住说好话:“你不要生气,不要生气!我说错了,饶我一回。”

小白菜心想,如果自己一定要走,当然就是得罪了刘海升,那一大包至少值一二百两银的洋广杂货,说不定就不会在桂金手里。这一来不是得罪刘海升,而是得罪了桂金,未免说不过去,并且于自己也没有好

“真的?”小白菜将信将疑,“谁跟你说的?”

娘的那副泪,一半作,一半却是真的伤心,“你苦命,娘难不是苦?”她说,“我难不晓得抚孤守节有面,可是贞节牌坊不能啃来当饭吃!当初也是没有法望到了喻家,有苦饭好吃,能够拿你弟弟抚养成人。哪知——”说到这里哽噎难言,终于放声大哭。

“不要说,不要说!”赵大妈为人谨慎,摇着手警告,“闲言闲语惹是非,我们惹不起人家。”

“啊!”刘大少爷的一双睛,越发亮了,“怪不得,今天总算让我遇到了。”说着,恣意平视,像赏鉴一件久想得到手的古玩那样,笑得合不拢

是丈夫的声音!小白菜不由得有些心,但上就想起杨乃武的教导,自己对自己说:“不要慌!随他多敲一会儿不要。要的是,自己要检。”

杨乃武诧异,是许了她什么事忘掉了?在这思索未答之际,只见小白菜已经翩然了丝线店。

“你看,”小白菜又跟她丈夫说,“平常都亏杨大爷照应。现在杨大爷因家里少爷、小多,静不来用功,特为搬到这里来读书,我们礼也没有送,人也不上门,反而杨大爷先来看你的病。你说,好意思不好意思?”

杨乃武不等小白菜有所表示,立即拱手答: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”接着又说,“前面天井比较大,有些衣服就晒在前面好了。”

“要多少钱呢?”

中门由外和里开,门环在外,门闩在里,门环既已去锁,里面闩,外面一推,双扉即开,但见杨乃武笑嘻嘻地轻摇纸扇,缓步而来。

“哪个?”

这么迫不及待,是小白菜不曾料到的。因为如此,不免心慌;而也因为如此,备兴奋,脸红气促,想挣扎又不想挣扎,变成只在他怀中去了。

“这还叫‘没有得罪他’?好了,现在也不必去说它了,你算帮我的忙,替我陪一陪。”

“啥辰光了?”

推一推门,应手而启,小白菜大大地松了气。一路上她就在担心,倘或门在里面闩住,拍门将丈夫惊醒了来闩,一定会挨顿骂,现在,这顿骂可以豁免了。

一面说,一面真的使劲去推,刘海升苦笑着,不肯往里走,但又似乎不便与妇人拉拉扯扯,一副无可奈何的神。而最后终于被她推回房中。

兴儿却不承认是瞎说。“是啦,是啦!大爷,”他斩钉截铁地说,“一定是!”

桂金走回来,将小白菜拉到一边,埋怨她说:“你看,刘大少爷生气了!回说一句:我的东西不想卖了,要拿回去。你说怎么办?”

“那么,他走了谁替他闩门呢?”

看到杨乃武时,他正坐在灯发怔,等听得门响,转发现小白菜,他脸上萧索的神,顿时一扫而空,眉开笑地起相迎。

“到里打开来看,就知了。”小白菜低声问说,“兴儿呢?”

他能即景生,就现成的事取譬,杨乃武觉得孺可教,颇为欣,“不错!”他说,“不过你要知,守如瓶不够,还要防意如城!话虽没有说,平时的态度上也还要当心,有时不知不觉会秘密。或者,心里知这句话不能说,可是说了另外一句话,就等于说了这句话。所以守如瓶容易,防意如城来得难,要时时刻刻当心。”

“真正是闭门家里坐,祸从天上来,他从遭到这场祸——”

主意一打定,第二天上午备好银,带上租约,去访姓朱的房客,三言两语就谈定了,十天以后迁让。最后,杨乃武要求,先将隔断的中门打开,姓朱的也答应了。

“瞎说八!”杨乃武心想,她上这几样洋货,就在省城里,也是很少见的东西,凭葛小大起早落夜磨豆腐,就能替他老婆备办得来?“不是的!”那么是谁呢?对了,他想起来了,是北门有名的土娼“一夜红”。

“好极,好极!”杨乃武也很兴,“你只要听我的话,包你越来越快活。”

“今天晚了,只怕十二,又起不来!”葛小大抹一抹嘴,和衣倒在床上,“豪燥要睡了。”

“大爷,”兴儿反问一句,“如果是呢?”

“好!费心,费心。”

于是烧,将火泡了一会儿,然后取来切割磨刮,刚刚收拾净,葛小大回来了。

一面说,一面抬手去撂鬓发。时初夏,她穿一件宽袖的淡青竹布衫,衣袖褪落,的一弯手臂,真像削了的藕一般,馋得杨乃武又咽了一阵。

“没有这话,我睡我的,他走他的。”

小白菜“扑哧”一声笑了来!刚才倒不是她有意装作,只是怒气来得快,消得也快而已。

“不会!”王木匠将那活络门闩托在手里,“你倒试试看!”

“我想一时不搬。”

“娘,你怎么两三个月不来?”

“我自有理,你不必去它。”

“草草定局。”杨乃武问,“要不要看看?”

“你去问明了来告诉我。”

“光是这两味药,就要一千铜钱。”

葛小大提着菜篮走到门又转回来说:“喂!杨大爷搬来,我们还没有请过他,要不要顺便邀他一声?”

这个嘴亲得她透不过气来。挣扎无用,想咬又不忍,要喊更不敢,为刘海升一面亲嘴一面拖,拖到桂金床上。

小白菜果然试了一,怎么样也拉不起,方始放心满意地,仍旧回到厨房。

“不过怎么样?杨大爷,你说嘛!”

见她沉不语,桂金故意激她:“我也不勉,你要走就走,啥叫要好妹,连这忙都不肯帮!算了,算了,我自己心里有数就是。”

“十二起不来,要不要叫醒你?”

喻师母懂得言外之意,其实这也就是她此来的本意——杨秀才有

“开的什么贵重药?”小白菜说,“有病总要医!只要方好,吃一帖胜十帖,贵还是划算的。”

这时杨乃武已闻声从书房中赶来,小白菜便说:“我家小大煮药,医生关照,要用刚打起来的井。”

“我不知。”刘少爷跷起拇指说,“只知是余杭县第一人!”

“好了!”她说。

“你不认识的。”

小白菜看一看那只旧自鸣钟说:“十二!”

小白菜不懂什么叫“飞短”,将一双睛睁得圆鼓鼓地问:“外面说啥?”

小白菜无奈,只好不睡,一夜缱绻,双涩重,勉支持着,实在是苦楚。于是,又想起杨乃武的话,决定跟杨太太一起去“过日”。

“是!守如瓶。”

这突如其来的一声,将惊魂甫定的小白菜,吓得差连铜铫都脱手。定定神一看,原来是兴儿。

杨乃武抬看时,只能摄取到一个背影。段苗条,像是小白菜,可是别的就全不像了。她穿一件洋缎的夹袄,面是玄边的散脚,那似绸非绸,似缎非缎,虽叫不名堂,但一望而知是洋货。上梳个玲珑俏括的堕髻,簪一玳瑁簪,上方一柄背细齿的小牙梳,光看形状就知又是洋货。

“杨大爷,”葛小大说,“手帕儿掉了!”

“对!”杨乃武一面开封,一面答说,“我泡的杨梅烧与众不同,补中益气,能治百病。”

“唔,”小白菜闭着嘴哼了一,听他的话,将睛闭上。

“还有件事,那扇门‘嘎吱、嘎吱’响。”

不过,她已学会了驱除这觉的法,就是尽力不去想他。起很难,自己不在意还好,不过片刻,便可淡忘;越是在意,那丑陋的影越是在心中盘踞不去,使她更加苦恼。但自二月底杨乃武说要搬来以后,形就不同了,只要一想到他,别的什么念都能丢开。

一只手伸到前,“啪”的一声,挨了一,杨乃武嘻嘻地笑了。

“我也不晓得,是人家送的。”

小白菜不觉得意,“原来你杨大爷也有怕的时候!”她说。

“后街上,从杭州来了一个好事的医生,看病不要钱。店里劝我去看,我想把以前的几张方带去。”葛小大一面说,一面走房,忽然声音变了,“大白天亮还灯,你当油不要钱买,是偷来的?”

小白菜慌了手脚,“这是什么,这是什么?”她使劲推她母亲,“有话好说!”

她倦得很,而心里却是一阵阵地兴奋,上昏昏的像喝醉了酒,可是并不想睡,一看到那张床,她就厌恶了,不由自主地想到另一张床。也只有这样,才能使她立刻驱逐那厌恶的觉。

“桂金,桂金,”小白菜大为不安,“我替你陪他就是,我是怕有人来,见了不便。”

“好!”杨乃武勾起中两指,在兴儿额上比画要凿栗爆的样,“如果不是,看我饶你?”

葛小大中的“豪燥”,也是一自我促,无奈短而,又登“火”,七颠八冲地,样笨拙得丑陋了。小白菜看在里,将她刚才心中因为了对不起丈夫的事而起的疚歉之意,冲得净净。

“我摸摸看。”

“杨大爷在说反话。只有我们请杨大爷照应,我们哪里照应得上杨大爷?”

就这时,店堂一个中年妇人,是吴老的续弦妻,远远先叫一声:“杨大爷!好久不来了,是不是杨太太要丝线?”

小白菜有些迷惑了,真的当他在医她的心,她不知是不是一病,有没有医治的必要?更不知他用这手法能不能使得她不心

“你不懂去问他!”桂金指一指卧室,又从墙上取一把锁,“我总得一个时辰才能回来!”

兴儿怔怔地不作声,只是在想主人的话。想来想去,终于想明白了,“我懂了!”他说,“她晚上过来,我只当没有看见,心里本没有这件事。”

“啐!我就晓得你狗嘴里吐不象牙。”

这个说法,是小白菜所想不到的,“睡得晚,晚到什么时候呢?”她问。

“好嘛。”

“喂,喂!”葛小大门大喊,“怎么法,你来告诉老王。”

小白菜想了一会儿,说:“好,我就不。我只问你一句,你刚才那句话啥意思?”

“慢,慢!”杨乃武急忙阻止,“第一,不必忙,最好过些日;第二,这个法你绝不可以说是我教你的!你只说是人家家里看来的好了。”

“犯贱!”小白菜说,“你先不要啰唆,我有件事跟你谈。”

“阿嫂,”杨乃武问,“你每天要送了小大上工才睡?”

来是自己的回答:“这样去,总不是一桩事!我怕迟早会闯祸。”

杨乃武透了一气,拍拍自己,学大人抚小儿的吻说:“不怕,不怕!”

他们夫妇之间,彼此用个“喂”字作为称呼。小白菜走将来,跟王木匠招呼过了,接着便讲活络门闩的法。

小白菜心中一动,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。四目相接,发觉杨乃武中有着诡秘莫测的神,心里一阵慌,急忙又低去。

本来不醉,听得这句话却飘飘然大有醉意了,一颗心晃地,只觉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,自己都不知怎么才能捺得它安静来。

“好!我回就告诉他。”

小白菜却还有得忙,收拾残肴,抹桌洗碗,烧了一壶,抹洗脚。看火蒸烂了,又歇火封炉。诸事停当,静静坐着,想起一件最要的事,还没有办。

“我泡好送你就是。”杨乃武倒一杯来,“你先尝一尝。”

“好的。”杨乃武说,“你提着走好了,我来料理。”

小白菜本是低着在走,闻声抬,想不理他却办不到,不过脸上并没有笑容。“我是哪个?”她说,“原来是贵人!”

“多谢,多谢!”小白菜问,“那么杨大爷,你什么时候搬来?”

“要走?”桂金故意问,“为什么?”

“没有这个规矩。”

因为如此,便不想否认,但要诉诉委屈,发发牢,“你还要说,当初都是你跟他那个媒婆的娘,害得我好苦!”想起往事,她的圈红了,“一个贪,一个骗,贪图她六十块洋钱的聘礼,拿我骗了来活受罪!你的女儿你自己卖掉了,有,没,你老人家又何苦去心?”

“我跟他说过了。他很懂事,你放心。”

小白菜受了鼓励,张开来,一咬之,便觉,一辛辣之味,直冲鼻脑。只为相信他所说的,吃去会觉得舒服这句话,勉肚去。顿觉火辣辣的一线,自咽直贯小腹,心里在说:上了他的当了!

“娘,你这个念,可千万动不得!”

小白菜大惊,“桂金,”急急辩白,“这不是我的过错!我又没有得罪他。”

小白菜尝了一,甜甜的,带着些杨梅的香味,与一般的杨梅烧一样,颇易上,却无他异。

“你不懂就不去说它了,我们谈小大的药。这副药要吃几帖?”

“哪句话?”

现在要想的就是这件事!小白菜静心来开始考虑这件“终大事”。

“你今天的发格外漂亮,又黑、又亮、又香。”

他是去找何芳,找何芳是为了打听桂金手里的货,何芳在杨乃武面前不敢说假话:“东西是有一批,刘大少爷从上海带来的。先说叫桂金卖,后来又说不卖了。”又说:“送了桂金一盒洋边,现在放在丝线店里寄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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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亦不敢当。我号叫海升,四海升平的海升。你叫我的号好了。”

说着,脸微微向后仰,一双汪汪的睛,斜着往上看,嘴角似笑非笑地——到了医相思病的时候了。

小白菜心里七上八,就像小孩想玩火那样,既兴奋,又害怕,几番踌躇,不敢手。那件直贡呢的罩衫小了些,压了里面的一件薄棉衫,也压前面的两堆,只觉得胀得难过,而且,上发中发发声,“咕咕”地不住咽着。

小白菜又得意,又心慌,打了桂金一,埋怨她说:“什么小白菜不小白菜?不有人没人说!”

小白菜不懂什么叫活络门闩,任凭杨乃武如何解说,依然不明究竟。这就只好画图示意了。

“不要!我有一样本事,专医心。”说着,凑了过来,一只手伸到她面,轻轻地抹着。

“说你们的房东杨秀才搬了来了!半夜里陈仓暗度——”

小白菜不即回答,看一看天:“那就要快!迟了买不到啥东西了。”

那是两件好衣服,也是小白菜心的衣服,所以她终于还是叮嘱了一句:“只好当,不好卖!你先拿回去,另外我再想办法。”

“是啊!听说杨大爷搬了来了,想去看看都不成。”

“这不是新鲜话把戏?”三娘问,“小大又不在家,半夜里蒸火给哪个吃?我再说一句,豆腐店里帮工,也不是吃火的人家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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