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多谢兰言千百句,难据,羽琌词笔自今收。晚岁披猖终未肯,割忍,他生缥缈此生休。”
魏仲英录完了再念一遍,抬说:“这是你答复我的话。”
“然也。”
“‘晚岁披猖终未肯’,我只有佩服,不能再劝你了。不过,‘他生’虽然‘缥缈’,不见得就‘此生休’。”魏仲英说,“小云实在可。你回去跟嫂夫人商量商量,如为阃令所许,金屋之谋,我来效劳。”
龚定庵不作声,只投以激的一瞥。
“作好了?”小云又来了,直趋魏仲英边,望纸上,中问说,“‘多谢兰言千百句’?是哪千百句?我说过那么多话吗?”
“不是指你。”魏仲英说,“我要题裙了。”
于是,小云住裙幅,等魏仲英一挥而就,开说:“要题个款。”
“当然。”魏仲英想了一,看着龚定庵说,“你看这样题行不行:‘定庵制词,魏仲英题赠小云女史。时在己亥小暑后一日。’”
“很好。”
题完了,三个人并立观玩,都很得意。“小云,”魏仲英问,“这条裙,你要不要穿去?”
“穿去当然大风,不过,我还是不敢穿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我怕穿坏了,太可惜。”
“怎么会穿坏?不会的。”
“怎么不会?譬如雨了,雨打在裙上,不就一塌糊涂了。”小云又说,“索我把它裱一裱,挂起来。”
“这倒是别一格的陈设。”
魏仲英一语未终,龚定庵突然说:“仲英,还有一首。”
“噢!”魏仲英复又坐,持笔在手,“你念!”
“还是一首《定风波》。”龚定庵一句一句念:
“拟聘云英药杵回,思量一日万徘徊。毕竟尘中容不得,难说。”
“什么难说?”小云嘴来问。
“你别打岔!”魏仲英摇一摇笔杆,“等他把上半阕最后一句念完了再说。”
龚定庵便念了一句:
“风前挥泪谢鸾媒。”
“媒人是谁?”小云接便问。
“谁知呢?”魏仲英答,“要看了半阕,才知是怎么回事。”
龚定庵始终不作声,只是念他的词:
“自古畸人多癖,奇逸——”
“这是龚大少说自己。”
“你又打岔了!”魏仲英一面写,一面说。
龚定庵又念:
“云中仙鹤怎笼来?须信银屏金屋里,一例,琪不称槛前栽。”
这几句在小云听来有些费力,便站在魏仲英旁边,看他录完,方又开。
“又是仙鹤,又是琪,跟我们这路柳墙,毫不相。不要题在我的裙上。”
魏仲英笑笑不作声,看龚定庵面无表,心里一动,暂且不语,将录好的那张词笺,折好了放袋,暗中在打主意。
“是不是好开饭了?”小云问。
“好!开了。”魏仲英问,“今天请我们吃什么?”
“还不是狮、鱼。”
“太腻,天气,有什么清淡的?”
“清蒸鲥鱼。”小云特为说明,“刚的,难得买到!”
“好!”
“还有拌鞭笋、素丝。”
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于是小云去料理事,魏仲英目送她的背影远去,复又取那首词来细看。
“词中的本事,能不能跟我说一说?”
“是去年,有人劝我纳妾,是式微的世家女——”
“怎么替你这个媒?莫非是因为才而甘作夫妾?”
“有那么意思。”龚定庵说,“是因为媒人意特殷,写这《定风波》,原是为了搪媒人。”
魏仲英心想,龚定庵念这首旧作,多半是一暗示,便即问说:“‘琪不称槛前栽’,路柳墙倒不妨移植,是不是?”
龚定庵笑了,然后答说:“等我从杭州回来再商量,前请你兵勿动。”
“我明白。我有我的步骤。”
龚定庵便不再多说。他的心很矛盾,不想问他是何步骤。但亦不愿重提“不留后约将人误,笑指河镜里丝”这两句诗;可又并无成也好不成也好的那听其自然、得失无足萦怀的心。但此时亦无暇去细思,到底应该一个什么决定,只享受着前的温馨闲适。
终于要走了,在小云的假母,由于“开销”不薄,特为来殷勤致谢,一再请,由杭州回来,千万相顾之外,小云亦是牵着袖,凝睇不休,虽无一语,意显然,不过,龚定庵既已说“不留后约”的话,未便上改,亦只好谈些不相的话了。
饭罢炎威犹烈,在楼东廊荫之,茗话纳凉。到日偏西,方始兴辞,小云在侍候龚定庵着衫时,才轻轻问了句:“哪天回扬州?”
“现在还不知。”龚定庵说,“你问魏二少好了。”
六月十八,魏仲英接到龚定庵发自镇江的信,信上说,本想一游江宁,但沿江西行,复又东返,迂太远,稽迟时日,怕老父倚闾望久,所以决定先至江访友,然后到苏州,循运河回杭。信中附了三首诗,第一首注:“重见予告大学士阮公于扬州。”这是追述那天别了小云以后,谒见“太老师”阮元之作:
四海传百轴刊,皤皤国老尚神完。
谈经忘却三公贵,只作先秦伏胜看。
诗用伏胜传经的典故,无形中显阮元对他的看重,不自负而自占份,很容易明白。但第二首却费解了:
荷衣说艺斗心兵,前辈须眉照座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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