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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(9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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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服换过了,卸去灰鼠缎袄,穿一件雪青宁绸密行的薄棉袄,外罩一件玄缎的比甲,束一条绉纱汗束,腰肢婀娜,装束俏,从背影看去,绝不能想象她会是北地胭脂。

等她回过来,他依然作刘桢之平视,但见神清如,秀而不寒,心里在想:母亲大概一定也看得中意。

这样视线随着她的形转移,毫无顾忌的贪婪神,倒将燕红看得不好意思了,垂着为他斟着酒说:“索等我卸了妆再来陪你。你先慢慢喝着吧!”说完,放酒壶,拿起筷,为他布菜,最后自己夹了块素火中,一面咀嚼,一面走向梳妆台。

来打开镜,先卸玉钗,后卸珠环,鬓边一串珠兰却仍留着,然后去玳瑁簪,将一晃,抖散了发,像一幅黑缎样地披在脑后,拿齿黄杨木梳略梳一梳,伸双手到后面揽起发,一转一盘,松松地成一个云髻,随即拿起一面手镜伸到脑后去照看。

龚定庵手持酒杯,却仍是满的,因为一喝酒,双少不得有片刻要离开梳妆台,实在难舍。等着她拿起手镜,不由得脱:“手三盘几梳掠,便携明镜前。”

燕红回眸一笑,随即持镜起,一面走近龚定庵,一面说:“我改三个字好不好?‘便持明镜到尊前。’”

“尊”字双关,通酒樽之樽。龚定庵知她的诗之名,不是浪得,便即问:“拜读拜读你的窗课如何?”

“那不等于班门斧?”燕红放手镜说,“我们谈谈。”

把酒倾谈,互世。原来燕红果然晋唐以来便为河东大族的薛家。十岁时随父迁居直隶正定府的石门,来到苏州,只是半年前的事。

“半年以前呢?”

“在徽州。十六岁到广德,十七岁到祁门,十九岁到徽州,二十岁丧父,至今四年。”

“这样说是二十四岁。”龚定庵说,“样年华,正如月到中天。”

“过此就不好了。所以——”她双眉微蹙,顿现幽怨。

“怎么?”龚定庵定睛看了一,举杯说,“来,‘与尔同销万古愁’。”

“为你这句话,我不能不。”

相偕了杯,龚定庵笑:“说实在的,我还不知你的愁是什么。”

“‘门前冷落车稀,老大嫁作商人妇。’”

“为何不未老先嫁?”

“谁来娶我?”

“我!”龚定庵手指着鼻,大声答说。

燕红斜睇着他,好半天才说了句:“你这个‘我’字,好像说得太快了一吧?”

“什么时候才不算快呢?”

“我也不知。”燕红低低说,“只怕我没有那份福气。”

龚定庵不知是她信敷衍的话,还是她真的有此想,想一想只好用以退为的说法。

“只怕倒是我没有这份福气。”

“你是客气话。翩翩浊世,才大如海,只怕名姝而愿为夫妾者亦大有人在。”

“你这了,我实在无法承受。”龚定庵正一正脸,“燕红,你如果有心,咱们不妨谈谈;倘若无意,亦当尽今夕之。”

燕红,却不作声,慢慢啜饮着酒,然后问:“璱人公,你猜一猜我这半年来,向往的是谁?”

“谁?”

“河东君。”

明末以来,金陵秦淮、吴门山塘的名,不知凡几,燕红独独向往“河东君”柳如是,足见其次不凡。龚定庵心想,她这一见便有委之意,当然是把他看成“江左三大家”之首的钱牧斋了。但钱牧斋娶柳如是,是在松江舟中,拜,但有元陈夫人在,是所谓“停妻再娶”,为法所不许。不过这是在寇遍地的崇祯年间,钱牧斋又是在籍的绅士,所以没有人来闲事,成了个“两大”的局面,这比顾眉生嫁“江左三大家”之末的龚芝麓,有妾之名,得妻之实,还受了清朝的诰封,更为难得。

细想这段虞山韵事,龚定庵自然而然地要考虑了,燕红是不是在暗示,要娶她便得如钱牧斋之于柳如是,以正室相待?这是不可能的,父母不许,吉云不愿,己亦不忍。

于是他亦暗示:“河东君之福是非分之福,以致钱牧斋一死,便生‘家变’,河东君以死相抗。礼法虽非为钱牧斋等人而设,但‘糟糠之妻不堂’,正妻在而别娶一正妻,蔑视人,不能为此老恕。”

“好一番议论!”燕红笑着回答,不过笑得有

原来燕红确有试探之意。当然也不是真的希望像柳如是那样,与龚定庵成为烛夫妻,只求他能别营金屋,除了岁时令节,平日不必向吉云夫人修妾媵之礼。却不知他对这一,能到多少。

“蒲州真是好地方。”龚定庵也在窥测她的意向,故意把话题了开去,想在不经意之中看她的心,他说,“地灵则人杰,你们薛家尤其了不起。”

“可惜也有人辱没了祖先。”

“谁?”

“像我不就是?”

“就算沦谪风尘,也是薛涛。”

一听这话,燕红顿时双闪闪生光,充满着喜悦。“璱人公,你把我比作薛涛,实在太夸我了。”她说,“我带着一家谱,因为辱没先人之故,从来不敢也不肯拿给人看。今天可要献宝了。薛涛是四川人,她如果是我这一族的,就绝不敢起名为涛,因为我们祖先中就有一位薛涛。”

说完,燕红从书柜中取封缄完好的家谱,原来她家本籍是蒲州府城以北的汾,如今称为荣河。在晋朝有个薛兴,官拜尚书右仆封安国公,他的儿便叫薛涛,袭爵以后,官至梁州刺史。

“梁州设治汉中,薛涛本来是安良家,也许就是梁州刺史薛涛之后,寓在陕西,可惜薛涛的家世,无从查考了。”

“就是能查考,亦不过让人资为谈助而已,于本人毫无益。”燕红接着又说,“薛涛在成都,伺候了十一个节度使,这,我不知是怎么过的。”

“你想过怎样的日呢?”龚定庵问,“是像河东君那样?”

“河东君的日过得也很辛苦,她甚至于要到舟山去劳义师,平时要替钱牧斋接待宾客,这也是我办不到的。总之王侯门第,不是我安立命之,我倒愿像西施那样,跟着范大夫,五湖四海,到为家。”

这又是一个龚定庵所无法承诺的条件,因而他笑笑不作声。

“你觉得我的想法,太荒唐了?”

“不!”龚定庵想了一说,“范大夫是不得已而去国。我在想,如果在烟起一座楼,多藏图书伴,闲来扁舟双载,箫也好,作诗作词也好,这样的日,也就差不多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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