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容易。”
“真是惊心动魄,尤其是他的藏书。”龚定庵不胜低回地又了两句,“读罢心怦怦,愿化此中蠹。”
“你又要收藏古董,又要收藏宋版书。”吉云正式规劝,“玩丧志,倒不如闲来练练字。你那一笔书法,跟你的诗文太不相称了。”
一听这话,龚定庵便皱眉了。吉云知趣,不等他发牢,先自悄悄溜了开去。
“你别走。”龚定庵喊住她说,“有个薄薄的本,题名叫作《王孙传》,我记得拿给你看过?”
吉云沉了一会儿,走回卧房,在梳妆台最面的斗中,找到了那篇“传”,重回原。
“是这个不是?”
“是啊。”龚定庵问,“你看了没有?”
“看了。”吉云笑,“实在是《杏儿传》。”
杏儿是《王孙传》中一个类似“红娘”的角。这篇传的作者是那兴阿的一个朋友,也是八旗世家,在乾清门当侍卫,好翰墨,而文字并不明,传中说:“某王孙者,家城中,珠规玉矩,不苟言笑。某氏,亦贵家也,解词翰,以中表相见,相慕重。杏儿者,婢也。语其主曰:王孙所谓‘都尔敦风古,阿思哈发都’。”
这是满洲话,传中必有解释。龚定庵久已不与旗人接,满洲话也生疏了,且掩文静思,终于想起来了,是清奇聪明之意,再看所写,大致不误。传中解释:“都尔敦风古,言骨格异也;阿思哈发都,言聪明绝特也。”接着又写:“王孙遘家难,女家薄之,求婚,拒不与,两家儿女皆病。”
“这又是小说俗了。”龚定庵说,“先是‘两家儿女皆病’,然后动女家父母,以大团圆为结局。是吗?”
“不是。”吉云答说,“你看去就知。”
面写的是:“一夜,天大雪,杏私召王孙,王孙衣雪鼠裘至。杏曰:‘寒矣!’为脱裘,径拥之女帐中而。女方寝,惊寤,申礼防不从。王孙曰:‘来省病耳。’亦以礼自固也。杏但闻絮絮达旦声。旦,杏送之。王孙以赪绡巾纳女枕中,女不知也。嗣是不复能相见。旬余,梦见女执巾而问曰:‘此君也?’曰:‘然。’寤而女讣至,知杏儿取巾以佐殓矣。王孙寻郁郁以卒。杏自缢。此嘉庆丙寅、丁卯间事。越辛未,予序之如此,又乞浙龚君填词以传之。”
“倒有晋唐小说的风味。”龚定庵说,“不过杏儿死得似乎无名。”
“不然。‘两家儿女皆病’,没有杏儿这一番多事,或许慢慢就好了;因为杏儿多事,成了刻骨相思,非死不可。杏儿疚于心,亦只有从主于地了。”
“这也是一个说法。不过人家是把王孙当作主角,我亦只好写他们表兄妹。劳驾,你把词谱拿给我。”
等吉云取来词谱,龚定庵随手一翻,视线便定住了,吉云便问:“你选的什么调?”
“你看,这《瑶台第一层》的,似乎不大对。”
吉云偎脸并观,只见《瑶台第一层》注:“《后山诗话》:武才人冠后,裕陵得之,会教坊献新声,因为制词,号‘瑶台第一层’。”
“有什么不对?”吉云看完问说。
“陈后山是‘苏门六君’之一,北宋的陵寝,我不记得有裕陵。来,来,查一查。”
找正史来一查。前朝帝皇陵寝,名为裕陵的有两:一在直隶房山,葬金显宗;再一便是“明十三陵”中的英宗之陵。
“北宋的陈后山,预知金显宗会制这么一阕新词,这是什么讲究?”龚定庵掩卷沉思,不胜困惑似的。
“你到底是填词,还是考据?”
“说得是。”龚定庵把词谱翻到原,“就填这首《瑶台第一层》,”他思索了一会儿说,“这一双同命鸳鸯,自然是往生昙誓天了,只好以此来敷衍了。”
“什么?什么天?”
“昙誓天。”龚定庵答说,“我不记得是于佛经还是藏,是天的意思。”
说完,低看谱,谱填词,须臾完稿,递给吉云。看他在词牌名作题说:“某侍卫所撰王孙传见示,其颇有汉晋人小说风味,属为之引,因填一词括之,戏有稗家之言。”
“为什么不把侍卫的姓氏写来?”
“今上不亲翰墨,凡此词曲传奇的笔墨,都视作无益之事,侍卫不好好当差,去作稗官家言,怕惹来不务正业的责备。”龚定庵又说,“原作对某王孙亦讳言姓氏,我又何必指明作者,提线索。”
吉云,曼声:
“无分同生偏共死,天较恨。风灾不到,月明难晓,昙誓天旁。偶然沦谪,俊语、小玉聪狂。人间世,便居然愿作,命鸳鸯。 幽香,兰言半枕,期抵过八千场。今生已矣,玉钗鬟卸,翠钏肌凉。赖红巾梦,梦里说、别有仙乡。渺何方?向琼楼翠宇,万古携将。”
“不见得。”吉云摇摇说,“这词大可不作。”
龚定庵才大如海,有时文字如黄河之,挟泥沙以俱。他自己亦知有此缺失,所以对吉云的不客气的批评,并不以为忤,笑笑说:“还‘债’就谈不到好坏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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