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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(3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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斋绣佛,忏悔宿业。

“其意甚诚,不忍峻拒。”吉云这样写,“姑为之商请白衣庵净慧老师太,暂且收容。目前尚未受戒,仍算带发修行,倘能回心转意、重续前缘,云亦乐观厥成,唯夫速图之。”

话说得很大方,但妒忌是妇人的天,龚定庵并不能信妻的话,只是恨不得双翅,立刻就能飞到白衣庵,挽回此事。

第二天一早行,送行的人不少,有两个人特为送到近畿以名的丰台,一个是新知刘仲范,一个是旧雨汪宜伯,此人与龚定庵的境况很相像,也是举人,也是捐班的阁中书。有一年先帝谒西陵,他跟汪宜伯都奉派随扈,归途同游易,谈到刺秦的荆轲,彼此慷慨论史,所见相同,大为投机,约为兄弟,就在易州换了兰谱。

这天中午在丰台的野店中,把酒话别。提到换帖的往事与近日的游,汪宜伯忽生慨,取笔,写了一首词送龚定庵,这首词用的是《》的调

安旧雨都非,新奈又摇鞭去。城隅一角,明笺一束,几番小聚。说剑豪,评思倦,前尘梦絮。纵闲愁斗蚁,羁魂幻蝶,寻不到,江南路。 从此斋钟衙鼓,料难忘,分襟绪。瓜期渐近,萍踪渐远,合并何?易盟兰,丰台赠芍,离怀忤。任红蕉题就,翠筠书遍,饯词人句。

这首词有本事在,刘仲范自然看不懂。原来阁中书有个差使,派到奉天的文溯阁及河的文津阁,去查看四库全书,每年一,到晒书的夏天,便是瓜代之期,这年到汪宜伯,他的“瓜代之期”渐近,而龚定庵的“萍踪渐远”,怎么样也合并不到一了。

“这也正是我的‘离怀忤’。”殿试三甲,期考以后,榜即用为知县,分发到四川,此后与龚定庵难得相见的刘仲范,凄然泪,“我是‘怅崎岖蜀,凄迷吴楚,寻不到,江南路’。”

“这也不见得。”龚定庵笑相,“三五年以后,也许你升了杭州府,了我的父母官,西湖上尽有你我连的时候。”

“但愿如此。”刘仲范举杯说,“送君千里,终须一别,你请上路吧!”

龚定庵揖别上车,一路上只是思念京中老友。有一天旅途遇雨,前溪路断,在旅店中闲思往事,记起汪宜伯与他初见时,亦像刘仲范那样,一见投契,他曾填词相赠,中有“万言奏赋,千金结客”的句,想到此番失意回南,中怀郁结,忍不住要写一首词来排遣,选的调叫《行香》:

跨上征鞍,红豆抛残,有何人来问寒?昨宵梦里,犹在安,在凤城西,垂杨畔,落间。 红楼隔雾,珠帘卷月,负场、词笔阑珊。别来几日,且劝加餐。恐万言书,千金剑,一难。

写罢重,由“万言书,千金剑,一难”,想到第归去,最难堪的是面对亲友泛泛的藉,不由得叹声气,信念了两句不知在哪本诗话中见过的诗:“‘也应有泪知己,只觉无颜对俗人。’”

一到上海,龚定庵才知杨二跟他结了不解之仇。最恶毒的是杨二散播的言,已经伤害到了他的父亲——杨二在苏州,在江宁官场中说:龚闇斋在上海贪黩,不择手段,因此,龚定庵能够任意挥霍,买古董、收字画以外,纳了一个诗为妾,并营金屋,了一万多两银。京中有个旗籍的言官,准备以白简相击,幸好龚定庵会试在京,而且一向与满洲人游,了三万两银,始得无事。

这都是没影儿的事。不过,燕红艳迹却是抹不去的,因而成为一个证据。言传到龚闇斋耳中,痛恨龚定庵不孝,说他夫人护短,大吵了一架,加以闱名落孙山,益发对不满。龚定庵见了父亲只有领受责备,垂首不语。

见了母亲就不同了,娘哭儿也哭,惹得他妹妹亦复垂泪。仆妈、丫苦苦相劝,龚夫人收泪说:“总是你平时人太狂,动辄语伤人,所以有这样的报应。你把这个脾气改了吧!”

龚定庵不作声,他自知这个脾气不容易改掉,不愿欺骗母亲,所以不作承诺。

怎么样,一场风暴总算过去了。束装回到杭州,门对妻自不免有愧。吉云看上去倒很贤惠,好言相之余,唤一个老苍说:“领大少爷到白衣庵去。”

白衣庵离他家不远,龚定庵儿时曾随母亲去随喜过,廿余年后重来,曲折禅房,依稀相识。拜见了当家师太,由一个老佛婆领到一座院落,燕红正在枇杷树徘徊觅句,回一见,顿时泪落如雨。

龚定庵不知说什么好,伸手要握时,燕红突然缩手,使得龚定庵像为蜂所蜇一般,既酸且痛,意识到他与燕红永无复合之日了。

终于还是龚定庵先开:“你还好吧?”不知怎么来的这句话,自己都觉得味比冲泡不知多少次的茶叶还差。

燕红却能谅解他的心,“我实在不愿意以这副装束、这份跟你见面。璱人——”她哽咽着说不去了,回往里急奔。

龚定庵没有跟过去,手扶着枇杷树,好支持他由心震而站立不稳的。脸上忽然凉凉的,黄梅天气不时随风而飘的雨,无声地打在他的脸上,虽只是极微的凉意,但已是将他的无可言喻的激怀冷淡来。

“龚施主,”一个也穿着灰布僧袍,但仍留着发的女孩,仰脸看着他说,“悟师太请你去坐。”

“悟师太?”

“喏!”女孩向里一指,他只能看到燕红站在窗前。

燕红连法名都有了!龚定庵有不可思议的觉,能不能挽回?该不该挽回?他茫然地想着。

燕红已经拭去了泪痕,除了泡微以外,脸却是平静的,她说:“你大概又委屈了!”

这是指他的会试,龚定庵黯然地以叹息作为回答。

“这样倒也好!如果金榜题名,风得意,回来一看,人事全非,只怕更难堪了。”

这是曲为设想的藉——在所有家人亲朋的词中,唯一能为龚定庵接受的,也就是她的这两句话。

“都是我不祥之,妨了你的青云之路。”燕红说,“听说明年还有正科,一定否极泰来。”

“你不要这样说。就算能够侥幸及第,上双亲,可是,无复‘晶帘看梳’,是终之憾。”

这使得燕红记起那首题为《书愿》的《浪淘沙》,中念念有词,忽然停住了。“我记不全!”她说,“你替我念一遍。”

“念什么?”

“云外起朱楼。”

“云外起朱楼,缥缈清幽。”龚定庵一面想,一面念,“笛声叫破五湖秋。整我图书三万轴,同上兰舟。”停了一,他又念半阕,“镜槛与香篝,雅淡温柔,替侬好好上帘钩。湖湖风凉不,看汝梳。”

“真像梦一样!一切都成空了。”

她凄然念:“湖湖风凉不,看汝梳。”她伸手摸一摸她的玄制的僧帽,一声号,伏在桌上痛哭。龚定庵只是心如刀绞,但突然之间转念。“燕红,”他激动地说,“你把发留起来!”

燕红不答,哭声却慢慢止住了,抬起来泪婆娑地说:“不!不!我现在才明白,什么叫‘烦恼丝’。你不要劝我,不要自寻烦恼!你不要,我也不要。”

“不!事过去了,不会再有烦恼。”

“没有过去。”燕红摇摇,“你想得没有我,你想的是前,我是通前彻后都想过了,‘除烦恼须无我,各有姻缘莫羡人’,你跟吉云夫人佳偶天成,你要珍重你们的姻缘。”

龚定庵原就疑心吉云在燕红家这件事上,恐有推波助澜的事,现在听燕红的话,似乎自己的猜测可以找到据,因而平静地问说:“你跟吉云见面以后,谈了些什么?”

“话很多,一时也说不尽。总而言之,她是个极贤惠的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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