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这天陪徐夫人城访问御医,才听太丹谈起,已经把成封的底细访查过了,确是真心投效燕国,这样,他的设计便千稳万妥了。
可笑昭妫竟是懵懵懂懂,一无所知。但是,她心里却矛盾得很,既觉得不能不听荆轲的话,又觉得舍不荆轲这个人,一时又想到成封,这么相貌堂堂,令人心醉的一位武士,如果真是秦国派来的间谍,那怎么得了?燕国的死刑中,有一是“刳腹”。想到那开膛破肚的惨象,昭妫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,替成封担了好大的忧,唯恐他将来有什么“可疑”之,落在自己里。
就这样思前想后,一夜不得安枕!第二天起得迟了,荆轲都已盥沐朝,命人备要城办事了。
她想问,要办的事,可就是昨夜所谈的那一桩?却是话到边,不知什么缘故问不来。无无绪,挨过一天,到晚来,迎得荆轲回家,兴致才觉得好些。
“昭妫,你明天就去吧。”
所谓“去”,自然是到成封那里去。“在哪里?”她问。
“城里。”荆轲答,“太拨了好大一所房给他,成将军,太是要重用的。”说到这里,觉得有语病,又补了句:“只要他靠得住。”
昭妫不即答话,垂着想了一会儿,问:“我什么时候才得回来?”
荆轲一愣,没有想到她问这句话,考虑了一,索给她个暗示:“但愿你不回来!”
“这,这怎么说?”昭妫把睁得好大地问。
“但愿成将军没有什么,那样……”
“那样就不叫我回来了?”
“你跟着成将军,不很好么?”
昭妫看不对来了,却未谅到他的苦心,只以为是故意把她撵了去的,“哼!”她一声冷笑,“我早走早好,省得别人看我碍事。”
这“别人”自是指的夷姞。荆轲心里好悔好难过,顺理成章的一件好事,到临了一句话不当心,搞得昭妫不痛快,还唐突了夷姞。
但此时亦无法辩解,越辩越坏,只好什么话都不说。次日上午,亲自把昭妫送上了车,彼此都有些眷恋,却也仍旧无话可说。
就在这一天,夷姞得到了昭妫被遣到成封那里的消息。
虽是昭妫的消息,而她想到的却是荆轲。有二十几天了,她痛苦地克制着自己,每一想到荆轲,她立即便去想一想她嫂嫂的密语:怕她的柔,消磨了荆轲的壮志。于是她连带着想她的国家,想她的责任,特别是想到她哥哥,从秦国逃回来,诉说受秦王嬴政冷待、侮辱时的那一份凄楚愤激之,往往可以抵消了她切望与荆轲一见的念。
就这样,她慢慢地排遣开了,想念荆轲的时候少了。但是,那只是把记忆封藏起来,而且只不过像用块绢盖住了,遮一遮耳目那样,平静无事便罢,有个风草动,掀开那块“绢”,整个记忆便原封不动地呈现了。
这复现的记忆,挟着一不知来自何的、无比大的力量,袭击着她的心。嫂嫂的密语,已挡不住它的来势,此时,她本不承认她的柔会消磨了他的壮志的说法,她要见他!一切都等见了再说!
“叫人车!”她吩咐季。
“公主,到哪里去呀?”
“荆馆。”
绝迹荆馆已二十多天,忽然又说要去,季不免有意外之,有句话想问,却不知该不该说,一时愣在那里,倒像遇着了什么为难的事在踌躇。
夷姞大为不快。但季是她的,绝少说一句责备的话,所以只是她:“去呀!”
“噢!”季走了几步,总觉得那句话如骨鲠在,非吐来不可,于是,她又掉走了过来。
这一,夷姞发觉了,季的态度可疑,倒要好好注意一,便一直拿盯着她。
“公主!”季以一商量的语气说,“过几天再去,行不行?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——”季却又胆怯了,那句话说来怕真个是太唐突了公主。
“你从不是那吞吞吐吐,不痛快的人啊!”
好!痛快说吧:“公主,昭妫刚走,你就去了,怕那些好造是非的刻薄小人,会在背后说些不好听的话!”
这一说,把夷姞说得又羞、又气、又急,倒像喝醉了酒似的,一张脸涨得通红,“你是怎么想来的?拿昭妫跟我比!难我还跟昭妫——?”意思是我还跟昭妫争风较劲吗?这话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说来,觉得太委屈,太辱没了自己。
季却是把话说了来,便不怕了,从容答:“不是我不知轻重,敢拿昭妫跟公主来相提并论,公主,你该记得太的话:人言可畏!”
夷姞咬着牙,脯不住一起一伏,气得发了狠:“我不怕!随他们怎么说去……”
“公主!”季打断了她的话,“你的份,犯不上。”
说到份,夷姞不能不考虑了。然而,也不过是费了一段考虑的时间,并没有变更她的决心,相反的,她想到荆馆的心,愈益迫切,因为她有一句话,见了荆轲的面就要问:你为何遣走昭妫?是为我吗?
“季!”她略略平静来了,“你知的,我从来不瞒你,我本没有想到,说昭妫走了,我便可以去了。而且,这二十几天未去荆馆,你是知的,并非阻于昭妫!”
季看看没有办法了,转去,命人车。就这悄然候车的一刻工夫,夷姞心事如。她自觉问心无愧,她也不以为她会妨碍了她哥哥的计划,既然如此,就无须有什么顾虑。人前背后的闲言闲语,任他们说去,她偏要独往独来地跟荆轲接近。
因此,等上了车,她命令御者门自广衢疾驰——这要比走另一条捷径远得多,那一条捷径是僻静小路,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。御者声吆喝着驾车的,鞭在空中挥舞得呼呼地响。车飞速地转着,虽在平坦的广衢,仍如隐隐雷,引了许多人的视线。这就是夷姞的要求,她要这样招摇过市,让大家知,她是公然西城到荆馆去的。
车了城,速度反而慢了,夷姞把她的烦恼也丢在城里了,渐渐行近荆馆,她的心思也越来越专注在荆轲上了。
虽隔了二十多天不见,他的音容笑貌,以至于极细微的神动作,一个印象接一个印象,无不清清楚楚、自自然然地呈现在脑中。这对她是个极新鲜的经验,使她惊奇,也使她困惑,不知她自己怎会如此?
于是她想到了她哥哥问她的话:“你是不是上了荆轲?”对于那样率直得近乎鲁莽的问句,她当时虽斩钉截铁,毫无犹豫地作了正面的回答,其实是负气的成分多,直到此刻,她才明白,是这么神秘,隐秘,难于捉摸得到的东西。但是,等捉摸到了,那份滋味也只有自己知。她曾有过无数遐想,听年的女们说过许多哀顽艳的故事,为它神往不已,可是比起自己亲的经验来,任何说得有声有,扣人心弦的故事,都是隔了一层。
是没有东西可以代替的,只有自己去经历。她这样在想。
忽然,车又快了,而且平稳得多。她知,这是在一个很的斜坡,荆馆快到了。平时,车都是直接驶荆馆,要到厅堂前才车,这一天,她叩了两车门,嘱咐御者在荆馆大门停。她这样,是为了要让人看到她来会荆轲,还是对荆馆别有一番怀念之意,想早些看到它的面貌?这可连她自己都不明了了。
了车,她从容地望一望前后左右,初夏的天气,满新绿,山泉,潺潺地响着,加上鸟鸣声幽,没有一丝市廛的尘俗之气,夷姞立即到心一轻,多少天压在心的郁闷沉重之,一扫而空了。
她带着季,了大门,缓缓走去。走到一半,荆轲得到消息,赶来迎接,路上不便行礼,他只垂手肃立在旁,叫一声:“公主!”
她很想细看一看他,多少日不见,他可曾有何改变,瘦了还是胖了?然而一半害羞,一半顾着份,所以只得矜持地答一声:“荆先生好!”顺便抬看了他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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